[續藝術教育宋人演劇的諷刺上一小節]此環掉腦後可也。”一坐失。桧怒,明日下伶于獄,有死者。
真可謂膽大包天,因此下獄而死,意中事也。然而這種冒險,不僅施于權貴,有時且施于帝王。《貴耳集》稱:紹興中,楊存中在建康,諸軍之旗有雙勝交環,謂之“二勝環”,取兩宮北還之意,因得美玉琢帽環。進高廟。偶有一伶在傍,高宗指環示之,曰:“此楊太尉進來,名二勝環。”伶人接奏雲:“可惜二勝環放在腦後!”高宗爲之改。
同一諷刺用之于權臣,弄得一坐失,雖不免殺身,用之于帝王,則只使帝王面上失
,並無下文。帝王在身分上得納谏,所以同樣事想來做戲的也不會賜死。這大約就是俗話說的“閻王不怕怕判官”了。
這類事有時若在公共地方表演,過于露骨時,或尚得牽連觀衆安全,所以《夷堅志》記《收三秦》打诨,點明題目時,即有觀衆散走情形。
壬戌,秦桧子禧,致昌,時齡,皆奏名,公議籍籍。
至乙醜春,優者即戲場設爲士子赴兩宮,相與推論知舉官爲誰。或指某某優長。曰:“非也。今年必差彭越。”
問者曰:“朝庭不聞有此官!”曰:“漢梁王也。”曰:“彼是古人,如何來得?”曰:“前舉是楚王韓信,所以知今爲彭越。”問者嗤其妄,且叩厥旨。曰:“若不是韓信,如何收得三秦?”四座不敢領略,一哄而去。
正與孔融諷曹爲曹丕納甄氏,引武王伐纣以妲己賜周公異曲同工。
諷刺用之事, 亦有因之成功的,《獨醒雜志》記廢折十 錢事,可作一個好例。和新法推行時鄭俠繪《流民圖》假驿傳上奏,影響新法一樣。若用現代人語調,則可謂“藝術救
”,無獨有偶。不過當時鄭俠卻因此充軍,觸犯新法故也。
崇甯二年,蔡元長建議爲折十錢,民間不便。優人因爲賣漿者。或投一大錢,飲一杯而索其余。 賣漿者以出市未有錢, 可使飲漿。乃連食五六,其人鼓腹曰:“使相公改作折百錢,奈何?”上爲之動,法由是改。
又大農告乏之時,有獻廪俸減半之議。優人乃爲冠之士,自冠帶
裙被身之物,辄除其半。問之。曰:“減半!”已而兩足共穿半褲,蹩足而來前,複問之,則又曰“減半!”問者歎曰:“但知減半,豈料難行!”語聞禁內,亦爲罷議。
這與千年後情形,自然大不相同!抗戰以來只聞半通不通讀書人常有上“萬言書”的,內容多拘迂不切事實。雖不切事實,這些閉門造車的綱要計劃,有時卻又居然在一離奇機會中成爲家功令。行不通,辦不動,批評得失雖照例可由報紙社論負責,其實社論也說不了什麼。即說出,又等到上面從輿論反映來更改法令時,已到民不聊生程度,慾補救也來不及了。至于做戲的,可不大注意到對于這類問題抗議。
即抗議,效果一定更慢,是可想而知的。
當時做戲的不僅大膽,而且頭腦實在還聰敏靈活,許多事虧他想得出,做得到。如《齊東野語》記三十六髻事。
宣和, 童貫用兵敗竄。一日內宴,教坊進伎,爲三 四婢,首飾皆不同。其一當額爲髻,曰“蔡太師家人也。”
其二髻偏墜,曰“鄭太宰家人也。”又一人滿頭爲髻如小兒,曰“童大王家人也。”問其故。蔡氏者曰:“太師觐清光,此名朝天髻。”鄭氏者曰:“吾太宰奉祠就第,此名懶梳髻。”至童氏者則曰:“大王方用兵,此三十六髻也。”
用“三十六計走爲上計”諷失敗者,黠而趣,恐亦唯宋代雜劇人有這個本領。
當時作大王將軍的,大致有好些都是材不當位者,只是因緣時會而上臺。所以用大王將軍爲諷刺題目,似乎竟特別多。如《堅匏集》述張俊貪財治生事,設計之新奇,正不讓于宋院畫抓題材方法。
南渡諸將俱封王,尊榮安富,而張循王尤善治生。其罷兵而歸,歲收租米六十萬魁。紹興間內宴,有優人作善天文者,雲“世間貴人必應星象,我悉能現之。”因用渾天儀設玉衡對其人窺之,見星不見人。“玉衡不能猝辨,用錢一文亦可。”令窺光堯,曰“帝星也。”“秦師垣?”曰“相星也。”“韓蕲王?”曰“將星也。”“張循王?”曰“不見其星。”衆皆駭。複令窺之。曰:“不見星,只見張郡王在錢眼內坐!”殿上大笑。
不過若遇到另外一種大王,做戲的本只是與民同樂,並非存心諷刺,亦不免倒黴。《事實類苑》記進事極有趣味。
進不認文字, 過市, 見構欄爲戲者,駐馬問:“汝所誦何言?”優者曰:“說韓信。”進大怒曰:“汝對我說韓信,見韓信即當說我!此三頭兩面之人!”即令杖之。
王安石行新法,連帶花樣多,時禁亦多,因之反映于戲文諷刺上,特別深刻而微妙。如《清波雜志》記蔡卞爲相時伶人頌詞:蔡卞妻七夫人,荊公女,頗知書,能詩詞。蔡每有事,先謀之
第,然後宣之廟堂。時執政相語曰:“吾輩每日奉行者,指其咳唾之余也。”蔡拜右相,家宴張樂,伶人揚言曰:“右丞今日大拜,都是夫人裙帶。”中外傳以爲笑。
後人言“吃裙帶飯”即從此出。不過這個名詞的褒貶意義,古今似乎不甚相同。憑這個名詞得碗飯吃,千年來都若十分可羞,有失丈夫氣概,更失讀書人氣概。近二十年社會風氣一變,小至于殺豬賣菜,大至于政治場面,任何職業,任何事業都以連帶眷比較合手得力,且有用美人計攀藤緣葛得到富貴榮華,爲世所歆羨的。戲文中提到這一點時,當然已失去譏諷意味了。又《桯史》所記一事,也和這個嶽婿合作有關。
王荊公封舒王,配享宣聖廟,位居孟子上,與顔子爲對。其婿蔡卞實主之。優人嘗因對禦,戲設孔子正坐,顔孟與安石侍側。孔子命之坐,安石揖孟子居上。孟辭曰:“天下達尊,爵居其一。轲僅蒙公爵,相公貴爲真王,何必謙光如此。”遂揖顔子。顔曰:“回也陋巷匹夫,平生無分毫事業。公爲明世真儒,辭之過矣。”安石遂其上。夫子不能安席,亦避位。安石惶懼拱手雲“不敢!”
往複未決。子路在外,憤憤不能堪,徑趨從祀堂,挽公冶長臂而出。公冶長爲窘迫狀謝曰:“長何罪?”乃責數之曰:“汝全不救護丈人,看取別人家女婿!”其後朝議亦頗疑窒于禮文,每車駕幸太學,辄以屏障其面。
《豹隱紀談》稱淳祐改元正月十九日,理宗幸太學,以安石“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說狂話的萬世罪人,削去其從祀孔子,令子監日下施行。
可見這個諷刺直接影響于朝議,後來便斷送了荊公在孔廟的陪祀座位。
又如《南唐近事》記李知訓一事,可爲後世“刮地皮”一 名詞作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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