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子一路唧咕著進去,口裏念念有詞道:“又是一個冒失鬼,我也沒問他姓什麼?他自己說是姓金。我三言兩語,就把他轟跑了。”白蓮花問道:“是一個二十來歲穿外
服的人嗎?”一面說著,一面向屋子外跑。老
子道:“可不是!倒穿得是洋服呢。”白蓮花母女不約而同地叫一聲糟了。白蓮花道:“大概沒有走遠吧?趕快去請回來。”她母
李
道:“她哪兒成?她去請人家,人家也不會來呢。你去一趟罷,平白得罪一個人怎麼好呢?”白蓮花一想也是,顧不得換
服,問明老
子是走南頭去的,出了大門,趕緊就向南頭追趕。恰好燕西無精打采,兩手
在
袋裏有一步沒一步地走著,還沒有雇車呢。白蓮花在後認得後影,就連叫了幾聲七爺。燕西一停步,白蓮花走上前,握住燕西的手笑道:“真是對不起!我家雇的那個老
子,什麼也不懂得。她以爲是找我們哥哥的呢。”燕西還沒有答話,後面又有人嚷道:“大姑娘,七爺在這兒嗎?”白蓮花道:“在這兒呢。”李
聽說,就趕上前來,笑著對燕西道:“七爺,真對不起,真不知道七爺肯到這兒來。你不要見怪,請到我們家坐坐去,就是屋子髒一點。”白蓮花笑道:“人家怕屋子髒就不會到咱們家來敲門了。七爺你說是不是?七爺倒是真以爲我不在家,所以就走了,他值得和老
子生氣嗎?”李
道:“我在前面走吧,這胡同裏漆漆黑黑的,不好走。”
燕西本來一肚子不高興,現在被她母女二人包圍著,左一聲右一聲地叫七爺,叫得一肚子氣,都化爲輕煙。加上白蓮花執著他兩只手,又暖和,又柔軟,隨便怎樣,不能當著人家生氣。只得笑道:“我又沒說什麼,你們左一句右一句對不起,倒把我叫得怪難爲情的。”白蓮花道:“走罷,有話到家裏去說。”說時,拉著燕西的手,就跟著李一路回家去。到了家裏,直把他引到白蓮花自己住的屋子裏去坐。白蓮花究竟是從南方來的人,屋子裏的陳設,都是南式的白漆家具,
雖不是銅的,卻是白漆漆的新式架子
。挂著白夏布的帳子,白绫子的秋被,白絨墊毯,一望潔白,倒是很有可喜之
。因笑道:“怪不得你叫白蓮花,進了你這屋子,就象到了雪堆裏一樣。”白蓮花抿嘴一笑,然後說道:“你的公館裏,和王府差不多。我們這兒,不敢說擺得怎樣好,總要幹淨一點,才敢請七爺來呢。”燕西笑道:“你這話,簡直該打。說屋子髒是你,說屋子幹淨也是你,究竟是幹淨是髒呢?”白蓮花笑道:“說髒呢不過是客氣話。但是和你公館比起來,那是要算十二分髒的了。”說時,便握著燕西的手,一同在
沿上坐下。燕西笑道:“我明天來也不要緊,爲什麼一定要把我拉了進來?”白蓮花笑道:“你是難得來的人,來了就叫你碰釘子回去,我們心裏怎樣過得去呢!你吃過晚飯沒有?”燕西道:“吃過了。正因爲吃過了飯沒事幹,這才來找你談談。”白蓮花道:“那就很好,你多談一會子去罷。七爺你會接龍嗎?我在上海,老玩這個,到了北京來,老找不著對手。”燕西道:“我倒是知道一點,但是接得不好,未必是你的對手。”白蓮花笑道:“那就好極了,我們來罷。”
于是在玻璃櫥子裏,取出一個精製的黃松木匣子,抽開蓋來是一副牙牌。她就花啦啦向桌子上一倒,拉著燕西在椅子上坐了。自己搬了一個杌凳,和燕西椅子只隔了一個桌子犄角,就這樣坐下。翻過牌來,洗得好了,一人分一半。燕西將手按著十六張牌面道:“我們賭什麼?”白蓮花道:“我有那樣大的膽,敢和七爺賭錢嗎?”燕西道:“不一定要賭錢,無論賭什麼都可以。”白蓮花道:“賭什麼呢?打手心罷。誰輸了,誰該打三下手心。”燕西道:“不好,那是小孩子鬧的玩意。”白蓮花道:“我家裏現成有兩瓶果子酒,我們打開一瓶酒來喝。誰輸了,誰就該喝一杯。”燕西道:“酒要連著喝才有趣。接完一回龍,喝一杯酒,時候太久了。我倒有個辦法,我輸了呢,一回送你一條手絹,明日准送來。你要輸了呢,……”說到這裏,就輕輕對著白蓮花的耳朵邊說了一句。白蓮花一掉頭,站起身來向後一退,笑道:“我不來,我不來。”李正好走進來,說道:“你陪著七爺玩玩罷,爲什麼又不來呢?”白蓮花鼓了嘴笑道:“你又不知道,他真矯情。”李
見這種情形,料到燕西就有些占白蓮花的便宜。笑道:“七爺怎樣矯情?你才矯情呢!”燕西笑道:“我不是爲吃東西來的,你不用張羅。”李
聽說,斟了一杯茶放在燕西面前就走了。白蓮花正和燕西在接龍,回頭一看,見沒有人,就拿了一張牙牌,在燕西手指頭上敲了一下。笑道:“你說的是些什麼話?我沒有聽見說過這樣罰人的。”燕西道:“怎樣不能?輸錢是論個兒的,這也是論個的。”白蓮花站了起來,笑道:“你還說不說?你再說,我們不來了。”燕西道:“我就不說什麼,可是你輸了,罰你什麼呢?”白蓮花道:“我若輸了,我就罰唱一段戲,你瞧好不好?”燕西道:“不好。我自己也會唱,要你唱作什麼呢?”白蓮花道:“咳!你別讓人家爲難了。人家在家裏正膩得很,你來了,算心裏舒服一點,你又要來搗亂。”燕西道:“你心裏膩些什麼,說給我聽罷,我倒是願聞其詳。”白蓮花道:“你要問我心裏的事嗎?我心裏的事可多著呢。我這個名字,真把我的心事叫出來了。”燕西道:“你這話我倒有些不解,怎樣你心裏的事和你的名字有些關系呢?”白蓮花道:“你去想,白蓮花在外面看起來不是很好看的嗎?可是結了蓮子,蓮子不也是很好吃的嗎?可是蓮子的心,非挑去不能吃,若不挑去,就吃得很苦。許多人給我捧場,也不過是看蓮花,吃蓮子,要吃蓮子苦心的人,恐怕沒有呢。”燕西笑道:“你這話倒說得很雅致。但是我在昨晚牌場上,看你應酬這些人,我就知道你心裏很苦呢。這個年頭兒專憑本事賣錢,可真是還有些不行呢。”白蓮花道:“可不就是這樣,我手頭要有個萬兒八千的,我情願回到鄉下買幾頃地種,誰還幹這臺上的事?唱戲的人,隨便你怎樣紅,也是冬不論三九,夏不論三伏,也就夠苦的了。人生在世,有飯吃就得了,何必苦巴苦掙弄那些個錢?”燕西笑道:“你想得這樣開豁,實在難得。但是你不想想,種地不是姑娘們的事嘛,真要種地起來,恐怕冬不論三九,夏不論三伏,比那唱戲還要困難呢。”白蓮花笑道:“你別那樣死心眼兒呀,我說種地,不是要我自己就去種,不過買了地,讓人家來種罷了。”燕西笑道:“你就吃那幾頃地,就能了事嗎?”白蓮花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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