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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第35回

張恨水作品

  原來這位督辦,不但沒有官僚的氣度,而且ru臭未幹,只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孩子。當年有一個秘書長的兒子,十八歲就當參事,人家就引爲奇談,自己還不十分肯信。而今卻qin眼看見這樣年幼的督辦,他怎樣不奇怪?那甄寶蔭雖然年輕,卻也很知道應酬的規矩,客客氣氣讓楊杏園坐下。那聽差取了三根雪茄,一人遞了一支,又擦了火柴,一一來燃著。

  楊杏園這時就近看那甄寶蔭。細嫩的皮膚,本來就不黃不黑,兩腮上一點氣se沒有,越發顯得蒼白,光光臉子,架著一副大框眼鏡。猛然一看似乎很俊秀,仔細一看,卻一點精神沒有。他兩個上了黃黝的指頭,夾著雪茄坐在chuang上抽,一面說話。他除了談些嫖經賭經而外,就是談哪位總長的近況如何,哪位闊人的靠山奚似。談到闊一點的人,總是稱著西林河間項城。再次一點的闊人,就連著那人的姓和號,一塊兒稱呼,不叫他的名字,譬如叫王克敏做王叔魯,曹汝霖叫做曹潤田之類。楊杏園起初不知道他是什麼督辦,後來因爲他常常說到毛革的事情,又被張達詞點明了幾句,才曉得他是改良外蒙毛革督辦。

  三人談了一會子,那甄寶前就忘其所以了,由嫖經又談到土娼。便問張達詞道:“你說的那個人,怎麼這時候沒有來?我等的不耐煩,我們先找個什麼事混混,好不好?”張達詞道:“你還接著燒兩口,她就快到了。”甄寶蔭笑道:“煙現在夠了。回頭等著她來替我們燒罷。”商議了一陣,究竟也沒有想到什麼暫時消遣的法子,這時有一個穿白seyi眼的茶房走了進來,含著笑容輕輕的說道:“來了。”甄寶蔭道:“什麼還要這樣鬼鬼祟祟的,來了幹脆進來得了。”茶房笑著答應了幾個“是”,退了出去。

  一會工夫,就聽見吱咯吱咯,一陣皮鞋響。擡頭一看,走進兩個女子。一個二十上下,穿著杏黃se的西服,白se的裙子,蓬著卷頭,song面前挂著一串珠子。一個只有十六七歲的光景,一身的shui紅,連帽子也是shuise的,帽子後面,露出半截短發。她們一進門,就有一陣粉香,輕輕對甄張二人,叫了一聲大爺三爺。對楊杏園卻笑笑,微微的點了一個頭,就算招呼的意思。張達詞先就對她二人道:“姊mei倆老是在我們面前說英文,暗通關子,今天有懂得的人在這裏了。”這時楊杏園恍然大悟,所謂教跳舞的西洋留學生,就是這一對人物。張達詞跟著給楊杏園介紹,指著那位年紀大的叫愛爾女士,年紀小的叫愛思女士。愛爾女士坐在煙榻上,愛思女士坐在張達詞的身邊。張達詞伸手握著愛思的手,愛思很不在乎似的,便挨身坐下,和張達詞坐在一張煙榻上。楊杏園想到:“看她這個樣子,到是一個交際明星。”便問她讀了多少年的英文。那愛思毫不思索的,用英語回答“讀了五年英文”。繼續地她又談了十幾分鍾的英語,都說得十分流利,一點破綻也沒有。楊杏園心裏想道:“這事很奇怪,發音這樣正確,說話這樣暢利,就是北京城裏真正的女學生,十中難挑一二。她們挂起學生的牌子騙人,卻也難怪。”他們說話時,那愛思的手帕,掉在地下,她就低著頭去撿,那背脊和脖子,露出雪白一大塊。張達詞坐在她身邊,看見她脖子上繞著一根桃紅se絲縧,拿手一提,說道:“這麼大人,還挂鎖嗎?”他一提時,那絲縧由愛思領圈裏面露了出來,下端系著一個金子打的小十字架,很是精致。愛思笑著道:“你總是愛胡鬧。”連忙把那十字架,依舊塞到yi領裏面去。張達詞笑道:“你們一歐化,簡直歐化得沒有道理。這是外guo人最尊敬的東西,你們拿來當玩意。”他們三個人在這裏說話,那愛爾卻倒在甄寶蔭榻上和他燒煙。甄寶蔭說道:“咱們年紀也還相稱,我請你當一個英文秘書,你幹不幹?”愛爾睡在枕頭上,用煙簽子醮著煙膏子,正往燈上燒,聽了這話,把手的肘子撐著chuang,擡起頭來望著張達詞,笑道:“你瞧,這是怪話不是?我當他的秘書,按月給薪shui得了,還問年紀做什麼?”張達詞也笑道:“這話一點也不怪。請男秘書可以不談年紀,請女秘書就非談年紀不可。”說著掉轉臉來對愛思道:“他是一個督辦,可以請你jiejie當秘書。我這個小人物,用不著秘書,請你做什麼呢?”甄寶蔭在chuang上坐了起來,用手將tui一拍,說道:“還有一個名目啊,你不會請她當英文教員嗎?”張達詞道:“要是這樣的名目,可以敷衍得過去,那就好說話了。何必一定要說英文教員,就是說跳舞教員,鋼琴教員,也無不可以的了。”兩個你一言,我一語,說來說去,無非把愛爾愛思兩人開玩笑。

  楊杏園靠在旁邊一張沙發上,翹著腳,把一只手在椅子圍上托著臉,只是微笑。那愛思坐在張達詞的身邊,卻不住的用眼睛瞟過來。過了一會兒,愛思忽然對楊杏園抿嘴要笑,自己好好的把頭低了下去。她一眼看見張達詞正望著她,又“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張達詞笑道:“你這是發了什麼毛病?”愛思道:“難道不許人笑嗎?”張達詞道:“笑是許你笑,但是一點事因沒有,你忽然笑起來,笑得可怪。”愛思道:“怎樣沒有原因,原因在我心裏啦。”張達詞架起一只tui,歪著身子,一直望到愛思臉上,問道:“原因在心裏!原因在心裏!什麼原因?”愛思將手把張達詞的腦袋一推,笑道:“討厭勁兒!過去。心裏有原因啦,你管得著嗎?”張達詞看見她撒jiao的樣子,不由得哈哈大笑。甄寶蔭道:“你這人真是賤骨頭。她好好和你說話,你要幹涉她。罵了一頓,你又笑了。”說話時,甄寶蔭已經抽了好幾口煙,愛思抽出手絹,在空中拂了兩拂,把眉毛一皺道:“這屋子裏鬧得烏煙瘴氣,怪悶的,咱們外頭坐罷。”甄寶蔭也笑著對楊杏園道:“杏園兄,咱們到外頭去坐坐,可以請教請教兩位女士的妙舞。”

  五個人一路到外頭屋子裏來。楊杏園一眼看見圓桌上放著一只盛四弦琴的木頭盒子,一猜就是二位女士帶來的。心想他們還會拉凡阿零,總也算得多才多藝了。這屋子本有一個聽差一個護兵在這裏伺候,看見甄寶蔭出來,都站著像僵屍一般。甄寶蔭對他們略微擺了一擺頭,說道:“出去。”他們蚊子哼著一般,答應了一個“是”字,退了出去了。楊杏園隨便坐在一張沙發椅上,愛思也坐了下來。低低笑著問楊杏園道:“你貴姓?我還沒請問。”楊杏園道:“我姓楊。”愛思道:“我們好像在哪兒會過。”楊杏園笑道:“不能吧?”愛思用左手一個食指,比著嘴chun,偏著頭想了一想,笑道:“這事的確是有的。”張達詞走過來望椅子上一坐,坐在愛思的這一邊,將身子挪了一挪,望愛思身邊直擠。笑道:“你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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