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在胡同裏走著,向四個八大爺,連聲道謝。又道:“痛快痛快,昨天晚上一怨氣,完全沖出來了。那拈花雖然沒有銀妃那樣冰我們,但是她也很瞧我們不起。我們再請這四位大爺到她那裏去鬧一鬧。”陳學平道:“鬧一
還可以,那算是出氣。若是鬧了又鬧,人家疑心我們拿她作幌子,那可不好辦。”馬翔雲道:“這事也用不著那樣做圈套。拈花不是很羨慕楊杏園嗎?叫老陳邀著楊杏園和我們一塊兒去,她就會好好的招待了。”侯潤甫道:“要這樣,今晚上可就去不成了。”陳學平道:“本來也就不必今天去。好玩的地方,留著慢慢的玩,何必一天晚上,就把它玩一個幹淨哩?”侯潤甫道:“我們還走一家嗎?”陳學平道:“不必,打兩盤球得了。坐久了,也該松動松動身
呢。”陳學平一提,大家都同意,又到球房裏去。這打球也象抽煙一般,不抽煙倒也不過如此,一抽上了瘾,就非抽足不可,所以打一兩盤球,決是不能休手的,他們一打球,一直就打到十二點鍾方始回家。
到了次日,陳學平記著侯潤甫的約會,一吃了早點心,便到楊杏園寓所裏來。這個時候,已是曆三月快完,天氣十分暖和。院子裏擺滿了盆景,新葉子上,一點兒塵土沒有,生氣勃勃的。那兩株洋槐,稀稀的生出繭綢一般的嫩葉,映著院子地下的樹影,也清淡如無。沿著廊沿下,一列有幾盆白丁香花,一
香氣,直在太陽光裏蕩漾。陳學平走進來,只見楊杏園捧著一本書在廊下走來走去的看。正要喊他,他已看見了,便請他進屋子去坐。楊杏園道:“我們好久不見面了。初聽說北京有一個老同學,便很高興的找到一
談談。見了幾回面之後,究竟因爲出學校門以後,年數隔得多了,
情都有些改變,見個一二回面,感情依然恢複不起來,所以又淡下來,你說是不是?”陳學平笑道:“這話果然,我也這樣想著,只是說不出所以然來。什麼難事,經你們新聞記者一揣摸,就有頭有尾了。”楊杏園笑道:“這並不是揣摸,事實就是這樣。就象你到我這兒來,不是很難得的一件事嗎?”陳學平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無緣無故我是不來。不過今天來,完全是爲你的事,不是爲我的事。”楊杏園道:“爲我的事嗎?我很願聞其詳。”陳學平道:“你有多久不逛胡同了?”楊杏園一合掌,微笑道:“禅心已作沾泥絮……”陳學平道:“我最討厭佛學,玄之又玄,你別和我鬧什麼機鋒。”楊杏園道:“大好春光,什麼玩的地方也好去,爲什麼要到胡同裏去?”陳學平道:“我的話還沒說完,你先別攔著,讓我說完了,你就知道我有提到的理由了。”因就把拈花欽慕他的話,說了一遍。楊杏園笑道:“你不要騙我,我不相信你的話。”陳學平昂著頭歎了一口氣,說道:“拈花拈花,你這一番好意,真是埋沒了。你很崇拜人家,人家絕對不肯信,我有什麼法子呢?”說著,又望著楊杏園道:“這人實在是你風塵中的知己。你不去看她,那都不要緊。你說沒有這一回事,連我聽了都不眼氣。”說著將手上的手仗,戳著地板咚咚的響。楊杏園道:“有就有,何必發急呢?”陳學平道:“今晚上有工夫嗎?我陪你一路去見一見這人。”楊杏園道:“那倒不忙在一時,過兩天再去罷。”陳學平笑道:“你當著我面說不去,可別今晚上一個人溜去了。我有事,是常在胡同裏走的,我若遇見了你一個人去,可不能答應你。”楊杏園道:“我又不認識這人,一點感情沒有,我何必瞞著人去呢?”陳學平不能瞞了,就把侯潤甫受了冷落,要楊杏園給他去爭面子的話,詳細說了一遍。楊杏園聽了這話,更不要去了。笑道:“我又不認識那位候君,怎樣好去鑲人的邊?”陳學平道:“那要什麼緊,遊戲場中,一回見面二回熟,只要我一介紹,就是朋友了。況且人家對你,本來就很歡迎,決不嫌你去得冒昧的。”楊杏園道:“也好,過個兩三天,我再奉陪罷。”
陳學平倒信以爲真,果然過著幾天之後再來約他。但是楊杏園居心不和他去,後來陳學平兩次打電話來找他,他都推诿過去了。四五天之後,是個天,早上下了一陣雨,下午雖然住了,兀自
雲暗暗的。先在前面邀著富氏兄弟研究了一會子漢文,講得有些口渴,自回後面來喝茶,屋子裏涼風習習,覺得身上有些涼,找了一件薄棉
服穿上。恰好這兩天,報館裏收到的稿子,異常擁擠,又沒有什麼事,攤書坐了一會,總是無聊。吃過晚飯,對著電燈枯坐,不由得亂想心事。忽然想到陳學平提的那個拈花,趁著今晚無事,何妨去看看。華伯平對我,也曾提過,只是我沒有留心,就抛開了。若據他們的話看來,竟是真有其人,我倒應該證實一下。若這話是假的,我坐一會就走,那也沒有關系。這樣想著,立刻就有要去的心事,于是換了件
服,拿著帽子,就要去。轉身一想,不去也好,不要由此又墜入情網。這樣想著,把帽子摘下來,向
架上一挂。接上第三個念頭:“若是不去,真辜負了這人的一番好意。我能說一句甯可我負天下人嗎?”到底戴上帽子,坐車到了翠香班。
這天因爲天氣不十分好,胡同的遊客,並不多。楊杏園走進門去,先且不叫拈花,依然過了一道點名的手續。點到拈花頭上,是個二十歲附近的女子,少不得仔細看了一眼。凡是一個人來尋花問柳的,妓女也就認爲是專誠而來,況且今天人又少,一個人進來,越發是容易讓人注意。拈花看見他這樣,心裏也就有所動。名點過了,楊杏園便對奴道:“你叫拈花罷。”拈花正站在院子裏聽了這話,又猜上個兩三分,便請他進屋子去坐。楊杏園不等問,便先笑道:“我姓楊。”拈花臉一紅,點點頭道:“哦!是的。”她屋子裏有個三十多歲的阿姨,正拿著一把茶壺,要出門去,聽了“我姓楊”三個字,手叉著門簾子不走,卻回轉頭來笑道:“哎喲!我說呢。”又對拈花笑道:“我猜的話,也就有個五六成對啦。”拈花道:“你倒是沏茶去,怎麼站在門口?”阿姨笑著去了,有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送了果碟到桌上來,她將果碟放在桌上,兩只眼睛,由頭上至腳下,卻把楊杏園看了一個夠。楊杏園看她穿了一身綠格子布
服,倒也幹淨。圓圓的臉兒,薄薄的敷了一層撲粉,例顯得兩只眼珠,分外的黑。楊杏園見她望著,便笑問道:“你認識我嗎?”小姑娘低頭咬著嘴
一笑,說道:“我在報上老看見你的名字。”楊杏園笑道:“你也會看報嗎?”她道:“認識幾個字,不能全認。”楊杏園道:“據你這樣說,一定很好的了,你叫什麼名字?”她笑了一笑,不肯說。楊杏園對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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