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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第72回

第2小節
張恨水作品

  [續春明外史第72回上一小節]花道:“這大概是令mei了,怎樣不肯把名字告訴我。”拈花笑道:“她對生人,是瞎謅一個名字的,真名字,可是叫小meimei。她對楊先生不肯說假名字,又不好意思說真名字,所以只好不作聲了。”楊杏園道:“有其姊必有其mei,這小meimei,又玲珑,又溫柔,很可愛呢。”拈花笑道:“一個糊塗孩子,不要太誇獎了。”

  楊杏園一面說話,一面擡頭看時,見正中壁上,虎皮箋的對聯,是“春花秋月渾無奈”,不由笑道:“一肚皮不合時宜,在這一副對聯上很看得出來了。”拈花道:“這也是一個客人送的,我只覺得很自然,所以愛挂著,其實我是不敢當。”拈花說話,可就坐近了,和楊杏園只隔了一張桌子面。仔細看她臉se,雖然很是清秀,可是血氣不足,未免露出幾分憔悴。楊杏園一想,這人一定身世可憐,就是以目前而論,恐怕也很不得意。拈花見他對面平視,倒真有些不好意思。便拿著碟子裏的紙包花生糖,剝了兩顆吃了。低著頭,目光射著手背,手上折疊著糖紙,笑著問道:“楊先生不大出來玩玩了嗎?”楊杏園聽她的口音,倒好象她知道自己從來愛逛似的。因道:“從前倒是在胡同裏有一兩個熟人,現在因爲事忙,晚上不大出門了。”拈花笑道:“這樣說,今天晚上何以又出來了哩?”楊杏園道:“這話恐怕老四未必肯信,今晚我是特意來拜訪的。”那阿姨進來倒茶,便笑道:“楊老爺怎麼知道我們四小jie是老四?”楊杏園道:“因爲知道,所以才特意來拜訪。”阿姨笑道:“我們小jie,天天看楊先生做的那個報。”拈花笑道:“你就不要說了,編報都說不上來。”阿姨道:“我又不認識字,知道什麼叫做編呢?楊老爺,我們四小jie,就喜歡看你做的文章,看了就對我們說。她說你有一個要好姑娘……”說到這裏,回頭對小meimei問道:“叫啥個……哦?想起來哉,叫梨雲,阿是?先是交關好(口虐),到後來……”拈花笑道:“得了,別說了。這是人家自己的事,人家自己還不知道,要你來告訴他?”楊杏園道:“這事很奇怪,你們何以會知道呢?”拈花道:“我看大作,那些無題本事詩,就知道一些了。後來我們這裏一個老六的阿姨,跟過梨雲的,沒有事的時候,她常和我們說這件事,所以我是知道很詳細。我就常說,客人中果然有這樣的好人,有機會我總要見一見他。”楊杏園笑道:“現在見著了,大失所望吧?”拈花道:“楊先生這話太客氣,是瞧我們不起的話了。”楊杏園道:“果然是瞧不起,我又爲什麼來了?”講著,便拉住小meimei的手問道:“小meimei,你說我這話對不對?”小meimei笑了一笑。

  拈花道:“我雖是今日認得你楊先生,可是你的爲人,我也猜到一半。”楊杏園道:“那是什麼緣故?”拈花道:“就因爲天天看報。”楊杏園道:“老四天天看報?你喜歡看哪一門?”拈花笑道:“照例天天先看小說和小品文字,再看社會新聞。”楊杏園道:“緊要新聞不看嗎?”拈花道:”至多看看題目。我覺那些事,看了也沒有什麼興味。象我們這種人,可以說是‘商女不知亡guo恨’了。”楊杏園只聽了她這一句話,知道她果然有些學問。便笑道:“老四的唐詩很熟,大作一定很好。據我的朋友說,你寄過稿子到我那裏去,我可沒有收到。”小meimei在一邊接嘴道:“寄過的,還在報上登出來了哩。”楊杏園道:“真的嗎?我真是善忘,怎麼不記得?”拈花道:“不是您善忘,我是用外號投稿的。除了我幾個熟人外,是沒有人知道的。”楊杏園道:“用的哪一個外號,我很願知道。”拈花笑道:“不要說罷,要是說出來了,楊先生回去把陳報翻出一查,就要羞死人。”楊杏園道:“不是我自負一句的話,無論什麼稿子,凡是經我的手發出去的,總可以看看。大作既然是登了報,大概總還好。”拈花笑道:“我那幾首歪詩,載出來已非真面目,楊先生改了好多了。”楊杏園道:“呀呵,對不住,我是胡鬧了,不要見怪。”拈花道:“那個時候,我還和楊先生不認識,怎樣客氣得起來?就是認識,請楊先生改還請不到哩,哪有見怪之理?”楊杏園道:“現在有什麼富稿沒有,我很願意瞻仰瞻仰。”拈花笑道:“住在這樣昏天黑地的地方,哪裏還有什麼窗稿?”

  楊杏園心想,聽她的口音,竟是十分厭棄這青樓生活。但是她爲什麼不跟著人去從良呢?難道她還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嗎?心裏想著,手上拿著桌上炮臺煙的煙筒,只是轉著撫弄,想出了神了。小meimei以爲他要抽煙,就取了一根煙,直送到楊杏園嘴邊。楊杏園未便拒絕,只得抿著嘴chun,對她一笑。小meimei又擦了火柴,給他點上煙。楊杏園將煙抽了兩口,放在煙灰缸子上。撫著小meimei的手,卻對拈花笑道:“這小meimei善解人意,很讓人家歡喜,讀書一定很有希望的。現在還在讀書嗎?”拈花道:“她自己倒願意讀書。不過我看認識幾個字就可以了。認字認得太多了,徒亂人意。”說到這裏,長歎了一口氣。楊杏園笑道:“老四,我們是初交,我自然不便多談。但是徒亂人意,有些解法嗎?”拈花道:“‘花如解語渾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這就是我的解法。”楊杏園點頭笑道:“原來如此。”說時舉著茶杯,嘴chun抿著杯沿,慢慢的呷茶,臉上現出笑容。拈花道:“這一笑大有文章。楊先生笑我嗎?”楊杏園連連搖頭道:“不是!不是!我很佩服你老四會說話。你若加入文明交際場中,是一個上等人才。”拈花道:“嗐!什麼上等人才?在這個時代,女子到了我們這步田地,墮落不堪了。第一,就是沒有人格。”說到這裏,她竟哽咽住了,眼睛裏shui汪汪的,就要滾下淚來。她自己不好意思對生人這樣,便向北轉身,對著櫥上的玻璃鏡去理鬓發。說話到這裏,楊杏園倒沒有法子去安慰她。難道說青樓生活不是墮落,勸人家往下幹不成?便搭讪著和小meimei說道:“你jiejie說,不讓你讀書,你的意思怎麼樣呢?”小meimei笑道:“不怎麼樣?”楊杏園笑道:“這是菩薩話,小姑娘不許說這樣的話。我可勸你讀書,讀了書,什麼事,也不受人欺的。”拈花聽說,走過來,仍舊在對面坐下。笑道:“楊先生,你有這樣的美意,倒不如給她找一個人家,就算成全了她了。”楊杏園笑道:“好,可以,我路上還有幾個很漂亮的青年朋友,都等著結婚呢。”拈花道:“我是說老實話。你想,我已經自己害了自己,難道又害她不成?人家常說,胡同裏的姑娘,五年一個世界,這是真話。慢說這是人間地獄,就是因爲表面上的繁華,很可以不顧人格,但也不過五六年的事。一生一世,爲了這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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