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萬曆十五年首輔申時行上一小節]申,仍襲用外祖徐姓)也曾對這些問題發生疑惑。但是今天的大學士申時行對此早已渙然冰釋,理解了其中的精微奧妙。因爲我們的帝在
製上實施中央集權,其精神上的支柱爲道德,管理的方法則依靠文牍。
多年的翰林生活更使申時行對這些問題的理解逐漸加深。翰林院的官員替皇帝撰寫诰敕,诰敕的接受者總是孝子賢孫,同時也是眼光遠大的父母或是能夠周濟鄰裏領導地方的正人君子。執掌文墨與教育的官員也向皇帝反複說明,爲人君的職責是在使人民在豐年得以溫飽,凶年不致填于溝壑。他們也要闡明三代以來的王道至今仍然適用,即一個良好的政府務必選賢任能,同時在社會上提倡誠信與和諧。總而言之,道德至高無上,它不僅可以指導行政,而且可以代替行政。至于具的技術問題,例如一個蠻夷酋長當撫當剿的得失,使黃河
道南移或北遷的利弊,邊區茶馬交易折換率的調整,等等,自然也很重要,但這是屬于各地總督巡撫的範圍,他們理應提出建議。按本朝傳統,所有的建議仍當奏請皇帝批准。然則用人適當,各地總督巡撫都是衆望所歸,他們的建議,也必爲上策佳計,所有奏請,必然會得到批准。所以歸根結底,技術問題仍與道德問題不可分離。
翰林學士在執行職務期間,既已接受道德倫理的熏陶,而有條件精研各種檔案,則爲增進技術能力的捷徑。在1578年被任爲大學士之前,申時行參與修撰嘉靖和隆慶兩朝實錄和《大明會典》。這種編撰工作,必須要把曆年所有因革的文件逐月逐日地排比整理並加檢討,正是訓練培養內閣大學士的最好辦法。現在的首輔申時行,被同僚一致譽爲“老成”。這種概念與實際年齡無關。他52歲,比次輔許小8歲,也比三輔王錫爵小一歲。他的老成來自長期
理各種人事經驗;這種經驗,使他深知我們這個帝
有一個特點:一項政策能否付諸實施,實施後或成或敗,全靠看它與所有文官的共同習慣是否相安無憂,否則理論上的完美,仍不過是空中樓閣。這一帝
既無崇尚武功的趨向,也沒有改造社會、提高生活程度的宏願,它的宗旨,只是在于使大批人民不爲饑荒所窘迫,即在“四書”所謂“黎民不饑不寒”的低標准下以維持長治久安。這種宗旨如何推行?直接與農民合作是不可能的,他們是被統治者,不讀書,不明理,缺乏共同的語言。和各地紳士合作,也不會收到很大的效果,因爲他們的分布地區過廣,局部利害不同,即使用文字爲聯系的工具,其接觸也極爲有限。剩下唯一可行的就是與全
文官的合作,如果沒有取得他們的同意,辦任何事情都將此路不通。例如就在這1587年,山東省的三千農民,由于饑荒而走險,叢聚爲盜;各地白蓮教的信徒也大有增加。局勢令人驚駭。但僅是驚駭于事無補,解決問題的關鍵仍在于全
文官的互相合作,互相信賴,以致于精誠團結,衆志成城。如果不是這樣,則全
1100多個縣,其中萬別千差,又何能由朝廷訓令,使得1100多個縣令個個做事符合機宜?所以說來說去,施政的要訣,仍不外以抽象的方針爲主,以道德爲一切事業的根基。朝廷最大的任務是促進文官之間的互相信賴與和諧。此亦即鼓舞士氣,發揮精神上的力量。
在首輔申時行看來,縱使步艱難,政府的辦事能否收效,仍可以常識判斷。如果各部院寺的文官幾個月見不到皇帝一面,他們就很難維持信心,認爲皇帝陛下對各種事情仍能充分掌握。此念一開,他們即會懷疑他對是非善惡可能已經置之度外。信念既失,疑窦即生,他們就很難再盡忠竭力。這也就是“四書”劈頭所述的“誠意”至此已經不能維持。這種情況,就是所謂“上下否鬲,中外睽攜”,如果繼續下去,铤而走險的農民決不會止于三千,白蓮教徒也一定會越來越多了。
要影響全文官,申時行必須首先提供自己的誠意。他甯可被目爲大和事佬,甚至被批評爲犧牲原則的政客,但他堅持他調濟折衷的原則。他確實看透了
家爲解決問題而設立文官,但
家的最大問題也就是文官。而奇怪的是,以張居正的精明練達,竟忽視了這樣基本而簡單的事實。
在本朝曆史上,除草創時期的洪武、永樂兩朝外,文官淩駕于武官之上,已成爲絕對趨勢。多數的武官不通文墨,缺乏政治意識,他們屬于純技術人員。即使是高級武官,在決定政策時,也缺乏表示意見的能力,偶或有所陳獻,也絕不會受到文官的重視。
在申時行充當首輔的年代,全文官的總數約爲20000人,其中京官約占十分之一。當他們朝會集合時,就出現一片令人眼目昏眩的現象。他們的朝服爲纟甯絲羅絹所製,四品以上爲紅
,五品以下爲藍
。朝冠系紗製,側帶兩翅;朝靴黑
,靴底邊上塗以白
的膠漆。腰帶並不緊束而是輕松地懸在腰間,上鑲玉、犀角以及金銀等方塊,所以在陽光下閃爍不已。
官員們的品級由“文官花樣”表示。此亦即西方人所謂mandarin square。文官的花樣總是繡著兩只鳥,鳥的品格和姿態則因級別的高低而異。如一品官的花樣爲仙鶴翺翔于雲中;三品官的爲孔雀,一只著地,一只沖天;至九品官則爲鹧鸪二只,彼此都在草叢中覓食。武官的袍服形和文官相似,但品級不用鳥而用猛獸來表示,依次爲獅子、虎豹、熊罴等等。監察官員亦稱“風憲官”,雖然也是文官,但是花樣卻不標品級而繡以“獬豸”。這是傳說中的一種猛獸,能辨善惡。它對好人完全無害,但當壞人接近,它就一躍而前將其撕爲碎塊。還有極少數的文武官員,包括宦官在內,可以由皇帝特賜繡有蟒、飛魚、鬥牛等形象的袍服,其尊貴又在其他花樣之上,這是一種特殊的榮譽。申時行于1585年即由萬曆賜予蟒袍。
文官絕大多數由科舉出身。最低級的考試合格者稱爲生員。生員應三年一度的鄉試,合格者稱爲舉人;舉人參加在北京的會試、殿試,合格者稱爲進士。舉人得授九品官職;進士得授七品官職。此外尚有監生、貢生等名稱,也都可以經過一定的途徑得到官職。總之,科舉製度以各種考試的辦法選拔人才,考來考去,全的讀書人被網羅而應試的總數當在百萬以上,其中文理通達的即可由此而登仕途。
科舉製度的重要又在社會風氣中得到反映。一個讀書人如果不入仕途,則極少有機會表現他的特長,發揮他的創造能力;也極少有機會帶給一家、一族以榮譽。所以一個人的進學中舉,表面上似乎只是個人的聰明和努力的結果,實則父祖的節
縮食,寡母的自我犧牲,賢妻的茹苦含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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