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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十五年》活著的祖宗

第2小節
黃仁宇作品

  [續萬曆十五年活著的祖宗上一小節]政府無力支付所有的費用。通常發給的款項,僅能在初步設計時作籌組全局的辦公費。茲後總理河道的禦史被派爲當地的總督,有的還帶有尚書、侍郎的頭銜,以便于他在許多府縣征用人力物力。所有的民夫、工具、糧食、醫葯和交通、通訊等等都要就地通盤籌措。所以,這一位總理河工的大臣除了工程經驗之外,還必須要具有cao行無可疵議的記錄,這才能深孚衆望,動員這許多府縣的地方官,指揮如意。

  潘季馴過去治河多年,無論經驗或者聲望都符合上述條件。他在1584年已官至刑部尚書,當時爲了代張居正的家屬求情,觸犯聖怒,因而被革職爲民。1587年黃河幾chu決堤,開始的時候委派了一個沒有多大聲名的官員采取了若幹緊急chu置。1588年,在討論總理河道大臣一職人選的時候,潘季馴的名字有人提到,但沒有人敢向皇帝作堅決請求。正好這時候皇帝自己提出這一職務應當由“老成才望”的人充任,所以申時行才示意給事中薦舉起複潘季馴,事情得以順利通過。申時行還怕有人議論,又正好萬曆召見他面詢其他政務,他就在談話中cha進了“皇上留意河道,拔用舊人,一時在任,皆稱谙練”這些話。這談話記錄一經給事中辦公室抄寫公布,潘季馴之出任“總督河道兼理軍務”一職,也就等于皇帝自己的主意,反對他的就不能隨便議論了。自此在申時行任首輔的年月中,潘季馴一直負責治河,成績卓著。而到申時行離開文淵閣以後不久,他也被參駭而再度罷官。

  在文淵閣的八年半中間,北方邊防沒有發生重大事件,也是申時行引以自豪的政績。其實當時危機並沒有消失,只是依靠他chu理得當,才未釀成大變。

  1590年,本朝的一員副總兵李聯芳在甘肅、青海交界的地方陷于蒙古的埋伏,力戰身亡。北京的文官大部分主張應當興兵討伐。這時候萬曆皇帝已很少在公開的場合之下露面,由于這一重大事件,他破例舉行早朝,朝罷以後繼續和各位大學士討論對付的辦法。萬曆同意多數廷臣的意見,認爲應當采取強硬態度,然而申時行則持有不同見解。

  申時行的看法是這樣的:50年前,北方蒙古各部落在俺答的號召下組織成一個同盟,勢力所及,東西連亘兩千裏,與本朝軍隊屢屢作戰,殺傷軍民不計其數。到了1570-1571年冬天,俺答改變宗旨,願意約束各部不再犯邊,而以賞賜給他的津貼和互市的權利作爲交換條件。廷臣討論之後鑒于和平的局面對本朝有利,所以接受了他的提議,還封俺答爲順義王,其他部落首領也分別給予不同的名義。

  俺答對這修好的條約忠實履行不渝。他去世以後,兒子黃臺吉尚能維持現狀,到了孫子奢力克,就已經沒有約束各部落的能力,全蒙同盟名存實亡。在甘肅、青海間活動的蔔失兔和火落赤兩部,尤其不受節製,經常向西南方向騒擾。一旦被質問他們就聲稱是“搶番”,即搶劫這一帶的回、藏諸部,而並非侵犯天朝。這種做法使他們既保持了賞賜和互市的利益,又保持了行動的自由。

  1590年,本朝的一個被稱爲“方大醉”的下級軍官,聽到軍士報稱蒙古騎兵侵掠邊境,他就單人獨馬沖到出事的地方。蒙古人准備答話,此人乃一介武夫,一言不發,舉刀就砍。蒙古人在退走時拔箭射中了這位莽夫,致使他第二天創發身死。于是軍中群情激憤,堅決要爲他報仇。洮泯副總兵李聯芳追逐敵軍,遇伏陣亡。報告送到北京,議論就哄然而起,大都主張停止互市,出兵作戰。順義王奢力克也作了戰爭的准備,渡過黃河,即將陷洮河,入臨鞏。情勢如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然而在申時行看來,情況並非沒有緩和的可能。他不能相信奢力克已經下定了全面戰爭的決心,因爲他的同盟並不團結,並不是每個部落都願意放棄互市的利益而與本朝作戰。如果和平的希望沒有斷絕就決心接受全面戰爭,這不能說是明智的辦法。邊境上發生這樣的事件,確實暴露了本朝的弱點,增加了蒙古人的野心。但補救的辦法不在于發動戰爭而在于鞏固內部的力量。如果邊防軍的空額都已補足,各邊鎮的倉庫充實,以遊牧民族耳目之靈通,他們是斷乎不敢輕易挑釁的。如果邊防的情況依然故我而本朝與蒙古人貿然交兵,縱使在局部地區取得勝利,這聯綿幾千裏的邊防線,終歸是要被對方沖破的。說到底,即使本朝的軍隊獲捷一百次,也不能宣布占領了大沙漠;而對方取得一次決定xing的勝利,則可以使本朝徹底垮臺。

  這一次chu理邊境危機的經過,更清楚地闡釋了我們帝guo的特質,從此中看出:軍事機構受文官控製不是沒有理由的。邊防需要作出全面計劃和長久打算,動員的程度則既不可過低也不可過高。一般說來,全guo的情況有千差萬別,不容許中樞凡事過問。因之皇帝的領導多少帶有抽象xing,應當集中全力鼓舞臣工,而不必在每時每事上加以chuchu幹預。然則在緊要關頭,皇帝左右全局和戰的領導力量,卻又千萬不能等閑視之。就在這燥熱的1590年夏天,申時行因爲了萬曆皇帝的支持,終于避免了一場以guo運爲賭注的戰爭。這使他更進一步地ti會到了本朝傳統的優越xing:讓年輕的太子受傅于翰林學士,實在是高瞻遠矚。日後太子登極,翰林學士也被擢升,初爲內閣中的副手,再遇機緣遂成首輔,這不僅保持了中樞人事的連續xing,而且憑著老師和學生的qin切關系,可以使許多棘手的事情輕易而圓滿地得到解決。

  首輔和萬曆在1590年陽曆8月25日的談話,是記錄中的最後一次。表面上看來,師生君臣間的討論似乎散漫無重點,而實際上申時行以極爲謙卑的語調,達到了當面禀奏的目的。磋商的結果,所有的總督巡撫都供職如故,沒有人因爲這次邊境出事而被撤職或受到其他chu罰,這表明皇帝對邊區各地方官的信任並未動搖;同時與俺答所訂立的和平條約至此已20年仍然有效,不因局部沖突而廢止。首輔又提出,所有官軍的防禦不可松懈,並應對蔔失兔和火落赤兩部特別戒備。再之則建議派遣一個重要的文臣去各邊區協調全部戰略chu置。這次在禦前的談話既經送交午門傳抄公布,則中樞的決心已定,不容置喙。因之磨拳擦掌的主戰派不得不稍事收斂。

  4天之後,原來掌管京軍訓練、帶有兵部尚書銜的鄭雒被派爲北方各鎮的經略。這時甘肅、青海邊境的形勢已經穩定,本朝的軍隊沒有發動攻擊,蒙古鐵馬大舉內犯的可能xing也沒有成爲現實。1591年初,鄭雒乘蔔失兔企圖與火落赤會合的時候,突然襲擊其側翼,截獲了大批牛羊和其他給養,同時又按照申時行“清野”的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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