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9年元軍與南宋的殘余艦隊海戰于廣東新會南之崖山。最後元軍合圍,宋左丞相陸秀夫負著他所立的帝丙——一個7歲的孩子——赴海死,宋亡。這不僅是一個令很多孤臣孽子痛哭流涕的日子,這劃時代的1279年也給中文化史上留下了傷心的一頁。一般講來,中
都市物質文化在宋朝時達到突飛猛進的最gāo cháo,茲後就再沒有表現這種傑出的姿態。在科技方面講,中
的拱橋、建築之用托架、造船之用艙壁以造成不透
的船艙、航海之用指南針、踏
輪之船艦、火葯、三弓
弩、占儀、
鍾和深度鑽地的技術,而極可能的煉鋼爐及
力紡織機都已出現于宋代(後二者之圖片,見于1313年之《農書》,去宋亡只34年)。撫今追昔,我覺得胡適所譯拜侖之《哀希臘歌》兩句,很相近的表達了我們對趙宋王朝的一種類似的情緒。此即是:
我徘徊以憂傷兮,哀舊烈之無余!
爲什麼這一般好形勢,不能繼續?我們不能將責任完全推到少數民族身上去。遼、金、元戰時對中的破壞,程度不深。戰爭一停止,也們也致力建設。如果說他們沒有打開局面,則在他們後面明清兩朝也不能保持唐宋以來的高度進展。
這樣一個龐大的問題,本身已抽象,當然各有諸子百家的解釋。譬如英的漢學家mark elvin就認爲傳統中
農業生産,在技術上原有很多可以增進的地方,但是到了某種程度之後,勞動力投入多,而增進的成果不成比例的上升,到後來勞力增加,收獲只供食用,同時中
的經濟過于龐大,也不容易作質量上的改進。這樣的解釋,不能說他不對,可是很難令人相信這已經全部解答了這一個龐大的問題。
我的解釋也只能跟隨著本書縱談大曆史的立場,提出和前後文銜接的兩大因素。一則中的財政無法商業化,因之傳統社會,不能進入以商業法製管理的階段。另一則是思想上的內向,以理學或稱道學爲南針,先造成一種收斂
的社會風氣,這兩者互爲因果,也都在北宋末年開始顯示登場。
關于財政不容商業化,已在“王安石變法”一章論及。其最重要的關鍵,還是官僚政治,無從個別的而且確切的保障私人財産權益。其背景則是以大量小自耕農作當兵納稅的製不能廢除,中層缺乏有效的聯系。既無財力遍設法庭,也不容各地依地方習慣自創系統,同是小民也不能聘用律師。如是司法與行政不分,縣級官僚萬能,他們所能掌握的也是簡陋的刑法。政府管製之所不及,則靠宗法社會的家族首長支撐。不僅宋朝如此,明朝16世紀的好官海瑞尚在他的文集裏明寫出:“凡訟之可疑者,與其屈兄,甯屈其弟;與其屈叔伯,甯屈其侄。”這樣一個法官,尚未開堂審案,就已將他自己的偏見明白寫出,也只能在中
出現。其結果則是真理與威權,全是由上至下。負擔最重的人們,也是最無力負擔的人們。而且這種
製,也靠均一雷同的環境作主,一有變態則毛病與問題更不可爬梳。前面我們已經檢討過宋朝的折稅與和籴産生“以錢較絹,錢倍于絹;以錢較麥,麥倍于錢”的情形。傳統中
又從未開設商業特別的法庭,商業資本不可能在這種環境裏繼續集累。因其缺乏組織與結構的縱深,商業也只能大
保持原始的農村內的企業形態。
于是相對于現代西方社會的長有如經濟多元化,中
則以普遍的種米麥備饑荒爲著眼。長期如此,其生活程度不能增高,也無普遍的製造高級商品之可能。工資既無法增高,也無發明節省勞力的機械之必要。這種種原因,限製高度的分工。最後擔任科技之設計者一般爲匠役,而不是有學識的專家。
我這一段仍在談宋史,更要著重理學之興起。可是剛一扯上這題目,中外學者都認爲這屬于哲理分析的課程,很少人注重它是一種曆史産物。
宋元理學,原稱道學,《宋史》即有“道學傳”。但是道學這一名詞爲時人取用,似在南宋。1183年吏部尚書鄭丙上疏,提及“近世士大夫有所謂道學者,欺世盜名,不宜信用”。監察禦史陳賈也對孝宗趙春說及:“臣伏見近世士大夫有所謂道學者,其說以謹獨爲能,以踐履爲高,以正心誠意克己複禮爲事,若此之類皆學者所共學也,而其徒及謂己獨能之。”他們攻擊得最嚴苟的對象,乃是朱熹。
然而朱熹繼承北宋程頤之學。“道學傳”就說:“迄宋南渡,新安朱熹得程氏正傳。”而程氏兄弟又曾向周敦頤受學,周敦頤所作的《太極圖說》則間接的得自五代至北宋初年一位神秘人物,世稱“華山道士”的陳抟。所以以上諸人,而更有張載,因爲他也極端的崇仰二程,都受有陳抟的影響。《宋史》“隱逸傳”則說及“抟好讀易,手不釋卷”。所以理學以儒爲表,以釋道爲裏,在正心誠意之間加上了一段神秘的彩,又歸根于一種宇宙一元論,更提倡有一則有二,有
則有陽,有正即有邪,都與這受學的源流有關。
朱熹是一個容易惹是非的人物。《朱子大全》裏面有很多他自己做地方官的文件,裏面看出他爲人精細,置事件也有條理,所以孝宗曾說:“朱熹政事卻有可觀”。可是他一列于廟堂,就品評是非。朱熹初年秉承他父
的遺志,主張拒絕向金言和。後來他卻反對韓佗胄的北伐。可是他又不像孟子一樣的說“此一時也彼一時也”;而標榜“言規恢于紹興之間(1162年前)者爲正;言規恢于乾道以後(1173年)者爲邪”,這已經將一個技術問題當作一個道德問題。他在1188年谏孝宗:“陛下即位27年,因循荏苒,無尺寸之效可以仰酬聖志。”這已經相當唐突。而他接著以解釋皇帝之無成就乃是修養的功夫不夠。“無乃燕閑蠖蠖之中(退朝無事的暇時),虛明應物之地(心靈與外辦接觸時),天理有所未純,人慾有所未盡”。以致“一念之頃公私邪正是非得失之機,交戰于其中”。他的建議則是“願自今以往,一念之頃,必謹而察之,此天理耶?人慾耶?”
這段文字充分的表現著一般理學主靜主敬的態度,也強調著個人心情凝靜時,在思想與行動“將發未發”之際,不可錯過機緣立即求善的重要。其宗旨與周敦頤所說“寂然不動者誠也,感而遂通者神也”接近。這類似宗教經驗的虔誠感應,在朱子看來,與大學所說的“正心誠意”可以融會貫通;也和孟子所謂“養氣”互相發揮。但是朱熹不以爲這種方法出自個人經驗;他也不以之對皇帝作私人的忠告;而認爲這是天經地義,爲一輩子及以下所有讀書作官的人必所遵循。
12世紀至13世紀之交,中面臨著一段艱苦的局面:一個龐……
赫遜河畔談中國曆史道學家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