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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有個女兒國》第14章

第2小節
白桦作品

  [續遠方有個女兒國第14章上一小節]劍的樣子固然還有點英氣,手腕、手肘關節和背實在是疼痛得難以忍受。我開始呻吟起來,一邊呻吟一邊猜測我到底犯了什麼罪。發現我的病是假的?不可能。那位主任醫師還在位,在位就不怕承擔責任。即使是搞清了我的病是假的,也不至于動手铐攔車搜捕呀?要麼,和芸茜的關系被人發覺了?更不可能。我們之間的關系是在蝸牛殼裏的事,誰能鑽進蝸牛殼裏去研究我們的關系呢?退一萬步,全都被他們偵察得一清二楚,大不了也只是個婚前不嚴謹,屬于批判教育的範疇。我把我短短一生的經曆全都抖了出來,實在找不到一件夠得上讓他們如此大動幹戈的罪行、過錯,甚至能夠成爲他們的借口的疏忽,或可能産生誤會的言行。我肯定他們搞錯了,又在製造冤假錯案。可總得有個因由呀!——忽然,我的腦子轟地一聲炸開了!別是我給老桂的那張便條出了問題吧?!不可能!絕不可能!我不是告訴過他,“只能你一個人看”嗎!即使他的“三忠于、四無限”使得他不得安甯,也不會這麼快呀!我不是對他再三再四叮囑過嗎!要他“多看幾遍,想想,燒掉……”

  只要他連看兩遍,想上三分鍾再檢舉,也不會如此之神速就把我中途截獲。除非他只看了一句,就象發現凶手使用過的匕首那樣,立即報案。我想這絕對不可能!一百個不可能,一千個不可能,一萬個不可能……

  事實卻告訴我,絕對可能,一百個可能,一千個可能,一萬個可能。我乘坐的古普車還沒到農場,大草棚裏的批判鬥爭大會已經布置好了。他們在這一方面的經驗之豐富實在令人五ti投地。把我押進大草棚子的時候,一擡頭,臺上挂著一個額幅,開宗明義地寫著:“批判鬥爭現行反革命分子梁銳”——定了xing,戴了帽。所以我一進場就象著名京劇大師在挑起的繡花門簾下亮相那樣,給了我一個碰頭好,暴風驟雨般的口號聲撲面而來,上千個拳頭對著我,象火箭炮的炮管似地不斷伸縮。我ti驗到一下子就成了明星的滋味,千夫所指。我好象忽然之間變成了戴著沖天冠的大總統,大家擁擠著、踮著腳尖爭先恐後地張望我。他們把我架上臺,我以蘇秦背劍的姿勢站在臺上,仰著頭。

  狂熱的、聲嘶力竭的吼叫使每一個音都變了形,我根本聽不清。等到我的腦袋挨了一拳,才半猜半蒙地搞明白他們吼的是“低頭”二字。我低下頭,只能看著自己的腳。

  軍代表極爲莊嚴的聲音出現了:“毛主席教導我們:”原有的反革命分子肅清了,還可能出現一些新的反革命分子,如果我們喪失警惕xing,那就會上大當、吃大虧。‘’樹慾靜而風不止。‘’切不可書生氣十足,把複雜的階級鬥爭看得太簡單了。‘……“從他引用的這幾條語錄就可以預感到我面臨的嚴峻局面,一般寒氣從我背後襲來。軍代表繼續以由于激憤而顫抖的聲音說:”同志們!革命的同志們!不是有人認爲文化大革命搞得太長了嗎?不是有人認爲一切牛鬼蛇神都掃光了嗎?不是有人認爲我們迫擊炮打蚊子——小題大做嗎?希望這些人在這個活生生的現行反革命分子身上能汲取點教訓。桂任中同志!請上臺來!“

  軍代表對桂任中稱同志,並使用請字,引得全場一陣小小的騒動。我看不見,但能想象到:桂任中一定是受寵若驚地兩tui發軟,很久才走上臺。軍代表對他說:“向同志們讀一下現行反革命分子梁銳寫的反革命宣言書!”

  宣言書?如果我手上沒帶铐子,我會撲過去和他拼命。我什麼時候寫過反革命宣言書?

  桂任中說話了,抽抽搭搭地說:“同志們!現行反革命分子梁銳同志……不!他不是同志,是敵人!他利用和我鋪挨鋪的關系,給我寫了一封信,企圖動搖我對革命的信念,我還沒看完就覺得不大對勁兒,趕快上交軍代表。現在我給大家念一念這份反革命宣言書……”

  在老桂念我那個便條的時候,我聽起來也很吃驚,那是我寫的嗎?我會那麼寫嗎?

  我會那樣不謹慎嗎?現在,連我也覺得實在是“反動”之極。沒等老桂念完,我渾身的yi裳都shi透了。緊接著就是積極分子們爭先恐後的登臺表演。他們差不多都是職業演員了,旁征博引,上綱上線,稍加思索就順理成章。個個捶song頓足,唾沫四濺,聲se俱厲,義正詞嚴。盡管我早就領教過他們的才能,仍然爲他們的精辟分析和聯想暗暗叫絕。如:“同志們!革命的同志們!你們聽聽這是什麼語言?——您好嗎?您不會好的,因爲您太誠實、太誠實了!——是新鮮?還是陌生?不!一聽就可疑!毛主席教導我們說:反革命在向你招手哩!什麼是反革命在招手?這就是反革命在招手!‘您不會好的,因爲您太誠實、太誠實了!’他極爲狡詐地隱去了必不可少的賓詞,對誰太誠實了?對誰?

  顯而易見,他的矛頭所向是偉大領袖毛主席,是偉大光榮正確的中guo共産dang,是革命群衆!一開始就表現了他的刻骨仇恨!“發言者此時發自內心地高呼:”偉大的領袖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全場呼應,聲如雷震。

  又如:“物質元素在化合時的一切細微的假象……完全是胡風式的語言。他說的真是化學嗎?不!反革命是很突出政治的。我們有些天真的同志認爲我們政治突出的太多了!反革命比我們突出的更多!他緊接著就說到生活中的假象,生活中的神聖的假象!注意!

  同志們!什麼叫神聖的假象?在我們生活中能夠稱得上神聖的是什麼?不是我們對領袖的忠心嗎?!不是我們對革命的信念嗎?!他並沒到此爲止,請看,‘您自己還用一種夢幻般的熱情對神聖的假象加以渲染。’請看這個反革命分子有多麼狂妄,‘世人皆睡我獨醒’式的反動知識分子的自大狂!他是在說,我們所進行的偉大的疾風暴雨式的革命運動是每一個人自己製造的夢!多麼反動呀!是可忍孰不可忍!打倒反革命分子梁銳!“又是一陣經久不息的口號聲。

  又如:“這個反革命分子是極其惡毒的!他攻擊我們生活在偉大社會主義祖guo的每一個無比幸福的人,都有一座心獄。心獄指的是什麼?是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基本原理!

  他在向我們發出反革命號召,要我們跨出一步,‘跨出一步就會得到一個新的天地’。

  他說的新天地是什麼?就是所謂‘自由世界’!這個反革命分子梁銳肯定是美帝guo主義的走狗,不用查就可以斷定,他是美guo中央情報局的特務分子!打倒美帝guo主義!打倒蘇修!“美帝和蘇修是配對的,喊了打倒美帝,不喊打倒蘇修就不夠完全。

  又如:“一通百通是什麼意思?是反革命暗語,跟誰通?跟臺灣通,跟臺灣特務機關通,這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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