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白銀那腐爛上一小節]年的日子過下來,鄉長已經習慣于當個和事佬了。他做官的訣竅就是糊塗度日,忍辱負重,並認定如此便能天下太平。
鄉長走到馬家時灰蒙蒙的天已經轉換成銀白
,雨也小得多了,細若遊絲,完完全全像是在下霧了。馬家的屋子亮著燈,馬家夫婦大概也是徹夜未眠,眼眶烏青,面上的疲憊之
格外明顯。
“卡佳來過嗎?”
馬家夫婦困惑地搖搖頭。
“卡佳不見了。”鄉長覺得心涼了半截。
“你知道她從來不上這裏來的。”馬占軍說,“她能去哪裏?”
“她愛魚愛得要瘋了,白銀那的人愛魚都愛得要瘋了。”鄉長激動地說,“卡佳要去哪裏肯定是爲了魚,不然她是不會一大早就離開家的。她還生了爐子。”
“大家甯肯讓魚爛了也不來買鹽,這是爲什麼呢?”馬占軍頗爲悲傷地說,“連我兒子川立也反對我,昨晚他一夜都不進家,現在還呆在雨裏,他是想活活折磨死我們。”
“川立在哪裏?”鄉長問。
“就在園子的豆角架下坐著,淋了一夜的雨,他一夜都不進家,我和他差點給他跪下了,他就是不進來。”
“那你們怎麼還不落下鹽價?”鄉長說,“川立可是你們的獨苗。”
“我不相信他不吃不喝還能再坐上一夜。”馬占軍咬著牙說,“他犟,我比他還犟,我不信他不要命了!”
馬家媳婦忽然哭了:“算了,這鹽價還是落下來吧。”
“女人見識!”馬占軍喝斥了她一聲,“你忘了當年向人求爺爺告借錢治病的那滋味了?我忘不掉!”
“那你就記著,帶到棺材裏去吧。”鄉長回敬了一句,走出門來看了看在豆角架下坐著的馬川立,他面寡白寡白的,雙目無光,像是個癡呆。鄉長本想規勸他幾句,但一想到卡佳,雙腳還是邁出馬家的門檻了。
鄉長走在白銀那被魚腥氣籠罩的小巷裏,每見到一個人都要問一聲:“見到卡佳了嗎?”而別人的回答總是說:“還沒來魚販子?馬家的鹽價落沒落呀?”
當他走到小學校門口時正碰見踱著方步背手散步的校長,他一見鄉長就苦不堪言地說:“爲著那點魚,老婆把我罵了個通宵,今早起來時沒腌上的魚都有味兒了,看來今天我連早飯都混不上了。你也真是蠢,漁汛結束的當夜請來幾個魚販子不就好了嗎?”
“電話線斷了,我又不能上翅膀飛到城裏去;原想讓每天一次路過咱這兒的長途車給捎個信出去,誰知道這幾天連車也停了呢!一定是下雨天養路段的人怕毀了路不讓通行了,唉。”鄉長長歎一聲說,“卡佳都不見了。”
“這麼大的人怎麼能丟?”校長說,“上哪家串門去了吧?”
“她哪兒還有串門的心思?”鄉長說,“又沒去弄鹽,難道她發了瘋走著進城了?”
“她可沒你那麼傻,徒步進城,等她走到城裏時魚早就爛成了蒼蠅。”
他們正說著話時王丙林老漢扛著杆獵槍從山上下來了。他的褲腳被露給打
了,手上提著只花翎毛的野
。校長說:“這樣的鬼天氣還能打到野
,你老的眼力和運氣都不壞呀。”
王丙林“咳”了一聲說:“倒是碰見了大東西,沒敢打,咱怕犯了法去坐牢。”
“就是這個野現在都不能打。”鄉長拍了拍後腦勺說,“這是
家幾級保護動物了?反正是受到保護的,你們小打小鬧打這個我就當沒看見,自己吃行,可別拿出去賣,一張揚出去對咱白銀那可不好。”
“碰見什麼大東西了?”校長問。
“黑瞎子(意謂黑熊)。”王丙林說,“離我不過五十來米,出了樹洞用爪子撓柞樹葉子玩,挺淘氣的一頭小公熊。”
“沒讓它傷著你就不錯了。”鄉長說,“你要是打了黑熊,我這個鄉長也就當到頭了。”
王丙林說:“就是我不打,這頭熊也會被其他人打死的。”
“你怎麼知道?”鄉長問。
“我在那一帶的矮樹叢中發現了一行新鮮的腳印,這麼早進山的人一定是爲了打獵。”王丙林老漢抖了抖手中提著的野,那些斑斓的花翎毛隨之飄搖著,“腳印倒不大,像是穿三十八碼鞋的人,我還想不起來咱這裏有穿三十八碼鞋的獵人。”
“男人哪有這麼小的腳?”校長說,“那腳印肯定是女人的。”
“誰家的女人能這麼早進山?”王丙林說,“還是一個人?”
“卡佳可是不見了。”鄉長心驚膽戰地說,“可別是她。”
“她又不能緣木求魚,又不能掘地生鹽,她進山幹什麼?”校長背著手文绉绉地說著。
“你就說大白話得了。”鄉長一搓脯說,“你一說書上的話我就更心煩。”
王丙林又說:“這個獵人倒也怪,還挑著一副鐵桶。”
“你又沒見著人,你怎麼知道?”鄉長問。
“我進了一輩子的山,我連這個都看不出來我就白活了。”王丙林說,“在腳印旁邊,有一有兩個圓圓的
泥印,面積跟咱們吃
的桶一般大。如果不是挑著的鐵桶,而是挎著的,那麼兩個圓圈會相扶著,而我看到的兩個圓圈一前一後,中間有一米多的距離,證明這桶是被人挑著的,放下桶時扁擔搭在了桶沿上。”
“聽您的話可真長見識。”校長說,“那您說這個人在那個地方放下鐵桶做什麼?”
“肯定不是爲了歇腳。”王丙林老漢嗬嗬笑著,“是撒尿。”
“你怎麼知道不是爲了歇腳呢?”鄉長追問。
“這個人是挑著空桶進山的。”王丙林說,“這樣人是不需要歇腳的。”
“你怎麼知道是挑著空桶呢?”
“如果桶裏挑著東西,人的腳下吃力,腳印會很深。可是我看到的腳印卻淺淺的。”王丙林老漢又說,“何況桶的印迹也不那麼深,若是桶裏裝著東西,桶痕會深深的。”
“可是這個人進山做什麼呢?”校長問。
“我也納悶,獵人是不挑著擔子進山的,除非是采山貨的人。可是現在才在春上,別看下了場雨,木耳和蘑菇也長不出來,都柿和牙各答連花都沒有開。想來想去,只能還是打獵的人。這個人怕打著大動物回來不好交待,就挑著一副擔子,把這動物給肢解了,用桶擔回來。”
“所以你才說這熊也會被其他人打死?”鄉長說。
“那是啊。”王丙林再次頓了頓手中提著的野,說,“一會兒都去我家喝野
湯吧,挺肥的呢。”
“卡佳要是回來了,我真就去喝。”鄉長說,“我都有兩個來月沒沾到野味了。”
“什麼?”校長旁敲側擊道,“上個月咱倆還一起喝酒,吃著李陽打來的狍子肉呢。”
“狍子肉?”鄉長鄙夷地一嘬嘴說,“那也算野味兒?”
“看來你是想吃熊肉了。”校長說,“連狍子肉都不算野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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