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曹禺傳(田本相)第3章上一小節]運是相當淒慘的。她從小就生長在農村,過著饑寒交迫的生活,父母都是活活餓死的,她出嫁後,也從來沒有過上一天好日子。她的丈夫是個老實的莊稼人,一年到頭,累死累活,還不清地主的閻王債,因爲交不出租子,硬是被地主老財活活打死。她的公公看到兒子死去,被地主逼得走投無路而自缢身亡。婆婆在沈重的打擊中,也被迫懸梁自盡。就這樣,很快就家敗人亡了。段之所以活下來,是因爲還有一個兒子,那是她的希望,她的命根子。有一次,兒子頂撞了財主,遭到一頓毒打,打得遍
鱗傷。段
看見兒子那種痛苦萬分的情狀,心如刀絞。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連每天的飯食都搞不到,哪兒又有錢給兒子治病,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眼看著傷勢一天天嚴重起來,身上長滿了膿瘡,上面爬滿了蛆,硬是活活地疼死了。每當段
講起這些,添甲心裏就十分難過。段
一邊講著一邊抽泣,添甲也陪著流淚。善良受苦的段
,成爲曹禺第一個人生啓蒙的老師。添甲雖然不能懂得段
的命運,但是,段
的淒苦悲涼的心情,卻給了他很深的感染,他永遠忘不了她那額紋深陷的面煩,那有點豁的嘴
,那沒有一絲笑容的苦像。
也許是由于受到段的影響,也許是看小說的緣故,添甲的心總是向著窮人。有一天,父
抽足了鴉片煙,又一時心血來
,就叫仆人把添甲喊來,他要考考添甲,要他賦詩一首。添甲雖然讀過一些詩,但他還沒有寫過詩。但這沒有難倒添甲,思索片刻,便哼出兩句詩來:“大雪紛紛下,窮人歸無家。”萬德尊想不到添甲會做出這樣的詩來,而且是暗合他的心事的,便連聲稱好。于是,便又對添甲說:“添甲,你還小,但你知道你是‘窭人之子’啊!”諄諄囑咐添可不要忘記自己是個窮人的兒子。添甲怎能理解父
的心意呢?因爲,父
總是重複“窭人之子”的話,他便記得很牢很牢了。在他的潛意識中,總是有著“窭人之子”的印痕;在他心的天平上,那砝碼也總是放在窮人一邊。
在曹禺的童年生活中,還有一段重要的經曆。大約在他八九歲的時候,萬德尊曾被任命爲宣化鎮守史,只有他跟著父母
到宣化府。這段時間並不長,但在他的生活道路上卻給了他終生難忘的印象。
宣化,在人們心目中是個塞外荒涼之地,也是一個人們不願去的地方。宣化,地長城以北,靠近蒙古,自古以來就是屯兵之要鎮,阻敵之要塞。德尊到這裏任職,自然不是什麼肥缺,不是迫不得已,大概是不會到這個鬼地方來的。
但是,宣化自有它的氣勢,自有它的塞外風光,大自然之美。宣化城位于群山環繞之中,城北有北山,城西北有天德山’城東有湯池山。此外,還有東望山、西望山、燕然山、馬鞍山、八寶山、黃羊山、鳴山等。桑幹河,又名洋河,其源頭來自山西,由陽原縣經大小渡口東流入宣化境內,又有壺流河由蔚縣流來相彙合。所以,宣化以山川形勢之險峻而著稱:“全鎮飛狐紫荊控其南,長城獨石枕其北,居庸屹險于左,雲中固結于右。群山疊嶂,盤踞崎列,足以拱衛京師而彈壓蒙古,誠北邊重鎮也。”①
鎮守使的衙門就設在四牌樓東,它原是明朝鎮朔將軍府,經曆代總兵修治,仍保持其森嚴的氣勢。衙門口大門上的油漆已有些落,而兩旁的石獅卻猙獰嶼立,大門內就是遮得嚴嚴實實的影壁。從外邊望去,不知高牆內邊深藏著什麼秘密,給人以
森玄秘之感。萬德尊就把家安排在衙門的最後一層院子裏,這裏清幽蔭蔽,只是未免太冷清淒涼了。由此院通向後山。山是光禿禿的,怪石嶙峋。好在有一道清流順出而下,彙成一條小溪。在這小溪旁邊,有一株高大的“神樹”,據說它有百年以上的曆史。樹幹粗壯,盤根錯節,枝桠向四周空間伸展開去,把個院落遮得不透陽光,
森森的。
添甲從天津那樣繁華的城市,來到這樣一個冷清的地方,很不習慣。看不到喧嘩的街區,聽不見火車的長鳴,沒有小朋友一起玩耍,冷清,寂寞,真像關進了籠子裏。本來他就格抑郁,如今感到更孤寂了。
後山成爲他唯一可去的地方。雖說,他還不懂得什麼是恐怖,但每次走到小溪旁邊,望著那高大的“神樹”,他似乎覺得到都有神秘的東西在張大了眼窺視著。忽然,這些又看不見了,留下的是
森森的、充滿詭秘的恐懼。要不是小溪中有小魚可捉,他是不願再到這裏來玩的。除了這裏,一個衙門裏又有什麼可玩耍的地方。時間長了,他也習慣了這個唯一可玩耍的去
。在這裏玩累了,就一個人坐在那裏,享受著它靜谧的氣氛,孤寂的心靈也得到甯息。他可能覺得這裏的神奇和恐怖比孤獨還更好些,他越是不敢看那高大的“神樹”,便偏偏看著它,似乎要看穿它詭秘的所在。就這樣,把時間消磨在這裏。衙門裏到
都是森嚴的。一層又一層的院落,幽深,寂靜,有時連個人影都看不到。偶爾有個士兵出來,又鑽進屋裏去。這些士兵也不敢打破這裏的甯靜和森嚴。真是說不出的壓抑,說不出的窒息。但是,有時犯人像鬼哭狼嚎那樣叫喊起來,突然打破這寂寞,之後,卻使添甲感到更加恐怖。有時,甚至使他毛骨悚然,不知出了什麼事情。他的好奇心驅使他去探知其中的秘密。
前院的大堂上又在拷問罪犯了。添甲蹑手蹑腳地走到一個角落裏,從遠望著大堂上發生的一切。好森嚴的公堂!軍法官高高地坐在正中,兩邊站著荷槍的大兵,刺刀閃著寒光,後面還擺著刀槍劍戟,斧钺鈎叉等老式武器。軍法官一聲令下,執刑的大兵便掄起皮鞭,朝著犯人的脊背抽了下去。一會兒,便把犯人打得血肉模糊,皮開肉綻了。添甲,膽子很小,他不敢看那種打人的凶相,更不敢看那鮮紅的血,也不願聽那聲聲慘叫,但是,他又有一種天
,總想探知事情的真相,觀察眼前發生的一切。當他終于看個明白,就打心裏恨那個軍法官。就是這種探尋隱秘的心理,使他一次次去看,這殘酷的景象就一次次地刻在心中。他聽說,這些罪犯都是土匪,其實都是農民,他記住那些看上去醜陋卻善良的臉,也記住軍法官那殘暴的目光。
使添甲感到十分奇怪的是,本來把犯人打得半死了,士兵們把他擡下來,還想法爲他治傷。就是這些鞭打犯人的士兵,他們自己掏錢買來蛋,把蛋清取出來,輕輕地敷在犯人的傷
。據說,這樣可免得毒氣攻心。這些大兵打起犯人來那麼狠,而此刻又是一副菩薩心腸了。添甲對這些大兵是很害怕的,看到這些舉動,又使他對這些大兵多少增加了幾分好感。可是,等這些犯人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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