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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淚的淮河》第二章

第2小節
戴厚英作品

  [續流淚的淮河第二章上一小節]著吧!小孩子家,以後不要去看那種事了,嚇破了膽怎麼辦?我便回屋睡覺去了。作了一夜的噩夢。

  玉兒一家更關心小群。玉兒一回到家,就被她ma派去給小群家送糧。玉兒和二姊德兒一起拎了一小袋小麥面,穿過安玉山家的院子到小群家裏去。天漆黑,她們揿亮了手電筒。不料手電筒剛剛問了一下,安玉山就在屋裏大聲喝叫:誰?那聲音聽起來叫人發怵,玉兒嚇得哇啦一聲哭了出來,德兒嚇得拔tui往回跑。玉兒ma罵道:安玉山一定在偷偷地抽大煙,以爲是查煙的人去呢!砍頭的!嚇唬孩子,遲早不得好死。玉兒爸說:何苦咒人?現在誰心裏不害怕?聽說還要殺幾個呢?玉兒ma說:心裏沒鬼,怕啥?

  這以後,果然又殺了幾個人,又有幾個人陪斬,我都沒去看。殺巨盜大杆子的時候,我出于好奇,去看了。那天用的是炸子,子彈在大杆子的腦袋裏開花爆炸,只看見血肉橫飛,頃刻間大杆子脖子上只剩下一張頭皮,那頭皮又像泄氣的皮球一樣立即收縮,縮得只有拳頭大小,貼在脖子上。我嚇得捂著臉往家跑,接連幾天,茶飯不進。而且從那以後,我看見豆腐花就發暈。

  那天陪斬的是個潑婦,嚇得當場昏了過去。從那以後,她再也不潑了,見了誰都笑,就是不說話。有人說她瘋了,又有人說她裝傻。不到半年,她便死了。

  聽說有人把大杆子的腦漿從地上刮了起來,用荷葉包了回家去治病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真沒想到我們寶塔集潛藏了那麼多反革命。年輕的區長說得對,寶塔集原來是烏gui王八把持的,人民要翻身做主人,非得把這些烏gui王八一網打盡不可。

  藍二爺和藍虎是同一天被抓去的。罪名是地痞流氓。

  安玉山的煙槍給繳了,看他有病,讓他在家裏接受監督改造。

  可是,我們怎麼也想不到,連玉兒的姨nainai也給帶走了!說她替反革命的鎮長進行迷信宣傳,蠱惑人心。

  姨nainai是在玉兒家被抓去的。那天,她來打聽二呆的消息。她說,八路軍是窮人的隊伍,窮人的孩子能跑到哪裏?一定在八路軍隊伍裏。先前隱姓埋名,現在也該露面了。她聽說區長像大呆,便要去看看,向他打聽二呆的消息。

  玉兒爸說:姨,你別多事了。誰不知道鎮長是我們舍兒的幹爹,鎮長出了事,我們撇還撇不清呢!幸虧老三參加了工作,在上面維持著,要不,誰知道會出什麼事?再說,你老人家裝神弄鬼的,現在正反對封建迷信,你不是自己往槍口上撞嗎?

  姨nainai說:放你爹的屁!真是你爹的兒!我裝神弄鬼?裝得出來嗎?誰裝給我看看!鬼神看中了我,朝我身上附,我有什麼辦法?你ma附在我身上的時候,你爹都老老實實地聽她說話。我是裝的?放屁!鎮長是舍兒的幹爹,這就嚇著你了!一人做事一人當,他是他,你是你。共産dang殺富濟貧,你是富人?跟你老子一樣,硬往富人一邊靠,還是老三好,往窮人一邊靠。

  正說話間,來了兩個人,對姨nainai笑嘻嘻地說:找到你家裏,你倒到這裏來了。又來下神嗎?

  放屁!姨nainai笑罵道,誰家的小孩子說話這麼油?我下個啥神?我那是病!看也看不好。現在不興宣傳迷信了,我天天對鬼神禱告,你們去找別人吧,別再來找我。可是鬼神也——她打了一個呵欠。

  來人笑得更厲害:看看,又要上來了。請鬼神先別chu轉轉吧,您老跟我們到區裏去。

  姨nainai樂呵呵:正好,我要我區長問問俺二呆的消息呢!

  玉兒ma和玉兒爸早嚇壞了,忙拿煙敬來人,來人擺手:沒事,給她老人家治病。

  姨nainai跟著來人走了。去了就沒有回來。到區上一打聽,才知送去勞改了。

  寶塔集有一個耶稣堂,只有一個傳教的牧師,牧師同時是外科醫生。我沒有看見過這位牧師傳教,卻做過他的病人。六歲那年,我tui上生過一個瘡,拖拖拉拉一個多月都沒好,爸爸就把他請來了。他給我注射盤尼西林,一針要很多很多錢,等瘡“熟”了,他就給我開刀。沒有*醉劑,我爺爺抱住我的頭,我爸爸按住我的腳,牧師幹淨利索,幾下子就把我的瘡挖掉了。以後,他又天天來給我換葯,一邊換葯一邊安慰我,快好了,快好了!誇我勇敢,能忍住不哭,我慢慢地喜歡上他了。

  誰能想到牧師也是反革命呢?他也被抓去勞改了。我好不舒服,去找玉兒說話。我說,玉兒,他的脾氣可好了。那天他來給我換葯,我捂住臉不敢看傷口,他說,別捂臉,看看吧,快好了。我慢慢地松開了手,從手指縫裏往下看,哇!還有很深很深的一個洞呢!我哭起來了。他摸著我的頭,說上帝保佑你,別害怕,你只管睜開眼看看,真是快好了。剛開刀時,傷口比現在大得多了。不信問你ma

  玉兒說:他說上帝保佑了?我說,是呀!玉兒說,這就是迷信呀,沒有上帝。對了,我說,我明白了,他反對《guo際歌》。《guo際歌》裏唱:不要靠神仙皇帝,全靠自己救自己。玉兒說,對,對!他還反對《東方紅》呢!東方紅太陽升,中guo出了個毛澤東,他是人民的大救星,呼兒咳呀……對不對?他怎麼說上帝保信你呢?我說,玉兒,大救星不是和上帝一樣了嗎?玉兒說,哎呀你好糊塗,大救星是毛主席,毛主席怎麼是上帝呢?是領袖!我覺得玉兒的shui平比我高。四十歲以後,我才懂得,玉兒的shui平也稀松,因爲和我一樣,她也沒發現,《東方紅》也反對《guo際歌》。

  一連串事情的發生,把顧遠山老頭嚇壞了,他召來了三個兒子。

  顧遠山對三個兒子說:我不想幹了。這個店,維堯和維禹接過去吧。

  維禹說他工作忙,不肯接,叫老頭子還幹下去。生意不錯,你怕啥?他問老子。老頭子說:我怕啥?我怕你!像你這樣抛頭露面的,總有一天一家人都毀在你手裏。我們祖祖輩輩不招惹是非還不得安生,我不得不一個人流落到這窮地方來。現在這一切都要斷送在你手裏。維禹不服,問老子:我幹了啥壞事了?不就是當了個商業代表嗎?老頭子火了:代表,代表!你能代表誰?你說!維禹也火了:你作主吧,一切由你!

  于是顧遠山宣布:一個店三一三剩一。維舜早就分出去了,而且有言在先,家裏的一切沒有他的份。所以,老大一份,老三一份,我們老兩口一份,將來我們兩老的喪事開支,由你們弟兄三人分攤。

  維堯眨巴眨巴眼說,行。維舜搓搓手,說你老怎麼說就怎麼辦吧!只有維禹擺手,說不行。要分,老二也該有一份。還有舍兒呢,憑什麼剝奪他們的權利?他ma罵他不知道好歹,胳膊肘朝外彎。他沖著他ma吵:什麼是裏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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