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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啊,人!》第10節

第2小節
戴厚英作品

  [續人啊,人!第10節上一小節]來我們家,還吃飯,討厭死了。”我不願意說mama的壞話,但是在何叔叔的朋友面前,我也不願意說假話。我斷定奚望是何叔叔的朋友。

  “這樣?”他不說話了。這是什麼意思呢?

  “你看何叔叔和許恒忠這兩個人誰好?”過了一會兒,他又問我。

  “當然何叔叔好了。”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高興得忍不住又拉拉我的辮子:“咱們倆的認識完全一致。何叔叔是一個有個xing的人。個xing,懂不懂?”

  “懂。同學們都說我的個xing強。”實際上,什麼是個xing,我真不大懂。可是怎麼好意思承認連個xing也不懂呢?

  奚望搖搖頭笑了:“不,小憾憾!何叔叔的個xing與你的個xing可不一樣。你是小孩子的任xing,對不?”我點點頭,有點難爲情。“可是何叔叔的個xing是對生活、對事物有自己獨立的見解,獨特的態度。對自己認定是正確的、美好的目標,一個勁地去追求,锲而不舍!何叔叔懂得什麼是人,他尊重人的價值。他有強烈的自尊、自愛和自信。”

  “老師說過,自尊心太強是個人主義!”我cha了一句,不知道對不對。

  “哎呀,小憾憾!人沒有自尊心就降低爲動物了。這些你現在還不懂。總而言之吧,跟何叔叔這樣的人在一起你可以學到不少東西,從別人那裏學不到的東西。他從來不講言不由衷的話,也不講沒有用的‘大路’話。”

  對!這正是我喜歡何叔叔的地方。用我們中學生的話講,我覺得何叔叔“不俗”,而那個許恒忠,卻叫人覺得“俗”。“俗”,真“俗”!mama和何叔叔交朋友多好哇!要是拿爸爸和何叔叔相比呢?我爸爸比何叔叔好看得多了。爸爸兩條細長細長的眉毛下面有一雙細長的眼睛,雙眼皮。鼻梁又高又挺直。嘴巴是長悠悠、薄悠悠的菱形。整個面架子的線條多麼柔和啊!好像是最有功夫的畫家畫出來的,這位畫家畫的時候,手不曾抖動過,心不曾搖晃過,所以畫出來的線條又滑順、又勻稱、又自然。可是爸爸有個xing嗎?在照片上一點也看不出來。mama從來不願意和我談爸爸。許恒忠還在我家裏。煩死人了!

  “啪!”我掰斷了路邊的一棵黃楊樹枝。

  “心裏想到什麼不高興的事啦?”

  這個奚望,還真有兩下子,能看到人的心裏。我有點佩服他了。mama說過:“憾憾,叫你佩服一個人可真不容易呢!”是這樣。因爲我看不到多少值得佩服的人。嘴裏都講要爲共産主義而奮鬥,要大公無私。可是,行動呢?卻都是自私自利,損人利己。連我們中學生都這樣。這個奚望看樣子不是這樣的人。

  “你很喜歡何叔叔?”我問奚望。雖然我相信一定是這樣,但還想直接從他嘴裏聽到關于何叔叔的好話。

  “當然,我很喜歡。本來,我只是因爲我爸爸整過他,感到對不起他,才想辦法了解他,幫助他。後來我就喜歡上他了。你知道我爸爸嗎?他就是這個學校的dang委書記奚流,是他把何叔叔打成右派的。”

  “你爸爸真壞。”我一張嘴就說出了這句話。

  他的臉紅了,立即說:“不,也不是很壞。他這樣做,也是特殊的曆史條件造成的。”

  “你替你爸爸辯護呢!”我不高興地說,我維護何叔叔。

  “小憾憾,你錯了。我是要力求公正地對待一個人。對我爸爸,我既不偏愛,也不尊敬。”

  “我對我爸可不是這樣的。”真糟!我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了?怎麼一下子就喪失了警惕,拆除了防線呢?我覺得臉發燒,希望他沒有聽到這句話。我剛才說話的聲音不大,對吧?又正好有一輛卡車從我們旁邊開過去,對吧?

  他轉過臉來看著我,他的眼睛似笑非笑,說明他聽見了那句話。“談談你爸爸吧!”還這樣問我。

  我咬咬嘴chun,不說話。再不能喪失警惕了。

  “聽說是個美男子?真想看看怎麼個美法!”他說。

  忍不住,實在忍不住,從口袋裏掏出了那張撕碎的照片給他看。我爸爸美,我是高興的啊!

  他端詳了一會兒,然後對我說:“確實很漂亮。你mama當初可能就是看中了這一點。”

  “你說什麼?”我有些氣憤。

  “我說,任何人都喜歡漂亮的臉蛋兒。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可是,對一個人來說,更重要的還不是臉蛋美不美,而是心靈美不美。何荊夫老師的心靈是美的。你懂麼?”

  “你是說,我爸爸的心靈不美麼?你又不認識我爸爸!我爸爸可不像你爸爸,他沒有把人家打成右派。”

  他又拉拉我的小辮子:“嗬,對爸爸還真有感情!看來,你mama什麼事也沒告訴你。你也不小了,你mama應該把家裏的事對你說說。要不,你們母女倆會産生隔閡。”

  這個奚望,真不簡單!他好像什麼都知道。mama是不該什麼事都不告訴我。mama,今天我一定要嚴肅地和你談一談,把事情問個明明白白。可是許恒忠走了沒有?這個沒有個xing的、叫人覺著又“俗”又黏乎的許恒忠!還有他那個小可憐兒!

  “好了,我該上車了!你也該回家了!我對何叔叔說你來過了,好吧?他也常常談到你。”

  我們分手,我往回走。呀,煙袋還拿在我手裏!

  許恒忠和他的兒子竟然還在,圍著飯桌喝茶呢!不知爲什麼,心裏陡然來了火,捺也捺不住!我把何叔叔的煙袋往我的小桌上一放,搬過一張椅子往地板上一摔,坐在屋子正中央。

  mama看了我一眼,又看看許恒忠,好像有點生氣。但她還是溫和地對我說:“給你留了飯菜,我去替你熱一熱。”

  “我吃過了。”我把身子一扭說。

  “在哪裏吃的?”mama問,語氣仍然是溫和的。

  “在同學家裏吃的!我以後每個星期天都到同學家裏去吃飯。這樣可以替自己省糧省錢省麻煩。只要臉皮厚點就行了!”說罷,我“砰”的一聲,又掉了一下椅子,把背對著mama

  “我們回家去了。憾憾,再見!”

  總算有點識相,許恒忠要回家了。誰跟你“再見”?我偷偷轉過眼去看看他,只見他的臉紅不是紅,白不是白,亮亮的,像汗又像油。他心裏大概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所以臉上也不知是什麼顔se。我想,語文老師講的動于衷而形于外,就是這個意思。看他那“俗”樣兒!叫人好笑。自作自受!

  mama在門口對許家父子說了聲“再見”就回到屋裏。我聽到門“砰”的一聲關上,很重,很響。顯然,mama發怒了。

  “你還懂得一點禮貌嗎?在你眼裏,我還是不是你的mama?還值不值得你尊重?”

  mama暴怒時從來不大喊大叫,說話的聲調比平時要低緩得多,咬字也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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