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人啊,人!第17節上一小節] 他站起來,激動地來回走著。嘴裏不斷地說:“人多麼需要別人理解。多麼需要別人理解啊!剛才,我還在猜度你,防備你。我以爲你會嘲弄我,痛斥我。然後再趕走我。你是有權利這樣做的。你知道,我想過千遍萬遍了,你當時確實比我更了解孫悅。我卻並不真正了解她。”
是的,我也想過千遍萬遍了。與你相比,我更了解孫悅,因而也是更愛孫悅的。正因爲這樣,我才不懈地追求啊!但是,你卻在這個時候來了,我不想把你趕走嗎?想的!但是,我不能。我忘不了我們同學的日于,不忍心讓你失望而歸。這些,你能不能猜度到呢?我希望你能啊!我盡了最大的努力才製止了自己吸煙的念頭。
“我只愛孫悅的美麗、聰明和溫柔。孫悅屬于我,我感到滿足,驕傲。可是對于她身上最寶貴的東西,那種爲一個崇高理想而獻身的精神,對美好的未來熱烈追求的精神,我一直並不喜歡,甚至要加以壓抑的。然而,要是沒有這一點精神,孫悅就不是孫悅了。我常想,幸虧結婚以後,我們分居兩地,要不孫悅會感到痛苦,也會後悔她的選擇。你說是嗎,老何?”
是的,很可能。然而今天呢?他抓住了孫悅的靈魂,並且愛上這個靈魂了。我應該高興。可是現在心裏升騰起來的感情卻正好相反。因爲現在,站在我面前的趙振環是一個真正的“情敵”了。我應該把他留下來嗎?吳春是爲我著想的。留他的時候,我只把他當作一個遭遇到不幸的同學,一個願意回頭的子。我想到他會給孫悅帶來一些感情上的紛擾,並沒有想到他會給我造成現實的威脅。我後悔了。我喜歡車爾尼雪夫斯基的小說《怎麼辦?》,可是幾位主人公對戀愛的態度,我始終持保留意見。愛情可以讓來讓去嗎?可以不産生嫉妒嗎?然而,難道我真的應該把他趕走?
“你爲什麼留下我來?”他突然停止走動,站在我面前問道。
“我原來是想讓你見見孫悅和憾憾。”我回答。
“原來?那麼現在呢?”他直視著我,嘴角的肌肉急速地牽動著。
我沈默。我真想對他說:“現在,我後悔了!”但是,我沒有說,他的嘴角的肌肉牽動得我的心微微作痛,我不知道現在該怎麼辦。
“坦率地告訴我,你現在和孫悅是什麼關系?”他問,雙手緊緊抓住我的肩膀。他的神情十分複雜,期待、擔心、懇切……
“這對你有什麼關系?你去找孫悅吧!她現在肯定在家裏。”我用力地推開他的雙手說。
“不。我對你說了這麼多,你不能一句也不說。”他固執起來,又把雙手按在我的肩上。
“不要纏我。你知道,我在外面流了十幾年,學會了打架。”我再次推開他的雙手。
“這麼說,你仍然愛她?”他怔怔地看著我問。
我不回答,但狠狠地看了他一眼。
“她呢?當然也愛你了。她原來就受你的吸引。你剛才還提到憾憾。這樣看來,你們的關系已經很密切了。我不該打攪你們了。你留我下來,就是要對我說這個吧?就像一九六二年我給你寫那封信……你當然有報複的權利。”
我的心被刺痛了。真的,我是要報複他嗎?我可從來沒有想到過啊!我是不主張報複,也是不會報複的!他要走了嗎?
“那麼我就走吧!請你告訴孫悅,我祝你們幸福!”
血一下子湧到我的臉上,我感到渾身燥熱,恨不得立即跳到冰冷的河裏去。好像有人猛然打了我一記耳光!是趙振環打的?是的!過去,他曾經辜負了孫悅,然而此時此刻,他在爲孫悅著想,爲我著想。而我呢?不!是孫悅和憾憾在打我耳光。上帝給了我愛別人的權利,可沒有給我剝奪別人的愛的權利!我知道,憾憾愛我;我
會到,孫悅愛我。可是,她們並沒有賦予我這樣的權利:代替她們決定她們自己的命運。
他把手伸給我:“握手告別一下吧?”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用盡全身氣力緊緊地摸著,直到痛得他叫起來,才略微松開一點。我把他往回一拖,又往前一讀,讓他乖乖地坐到上了。他揉著手,迷惑不解地看著我。
“你不能就這麼走了。你還是應該去看看孫悅。看看憾憾。”我甕聲甕氣地說。
“這合適嗎?”他問。聽聲音,看臉,都是誠懇的。
“沒有什麼不合適。你們是同學又是同鄉。再說,我和孫悅之間沒有任何契約。這一點你放心好了。”
“其實,我不過只是想讓她知道,我現在才算真正了解她,並且希望求得她的了解。我知道,我無權向她提出任何要求,我們之間的一切已經過去。一切都過去了。如果她能夠與你結合,我真是從內心爲你們祝福的。當然,心裏很難過,非常難過……”
他哽咽了,面部肌肉不只是牽動而是抽搐了。一個人曾經失去了他的所愛;如今找到了,卻又不可能再屬于他。這種心情,我多麼能理解啊!我擺擺手不讓他再說下去,點燃了一支香煙交給他,溫和地對他說:“你抽得大多了,這是今晚的最後一支。余下的明天抽。”說罷,我把香煙盒裝進自己的袋裏。我讓他先休息,自己想出去走走。可是他拉住我問:“孫悅願意見我嗎?”他說,他怕孫悅不肯見他。今天下了車就往孫悅家裏闖,那全憑一時的感情沖動。現在冷靜下來,又覺得幸虧沒有闖進去,否則,真不知會出現什麼局面呢!
真的,直到現在,我也沒有認真地想想,孫悅願意不願意見他?自從我和孫悅重新見面,還沒有聽過她主動談起過趙振環。我當然也不願意提過去的事。我希望她把過去的一切徹底地忘掉!可是那一次與憾憾談了話以後,我倒常常想起這個趙振環了。憾憾一點也不了解父母的情況,這說明什麼呢?是不是孫悅對趙振環還有好感,還有希望,因而不願意在孩子心目中損害父的形象?真是這樣的話,我倒也死了一條心。而且,對憾憾也是好的。我想試探一下,就在一天下班後把她留在辦公室裏。
“你和趙振環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們的感情不是一向很好嗎?”我問。
“你爲什麼對這件事感興趣呢?發生了通常發生的事情:他另有所愛。”她回答,態度很冷淡。
“那就離婚了嗎?既然結了婚,就不該輕易離婚,特別是有了孩子。”我說。
“你沒有權利責備我!”她立即激憤地說,而且湧出了淚。
“我不是責備你。”我連忙解釋,“我是爲了憾憾。憾憾!你爲什麼要給孩子起這麼個名字?非要讓孩子背上包袱不行嗎?”
想不到這更惹火了她,她沖著我恨恨地說:“你了解什麼?你什麼也不了解。你什麼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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