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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啊,人!》第22節

戴厚英作品

  奚流:竟然“放”出這類東西來了,真是越來越離譜了。我不准放。

  我就知道,這樣“放”下去非得再來一次反右派鬥爭不可。果然吧,“放”出了這個東西——《馬克思主義與人道主義》。

  人道主義,人道主義!這三十年中批判過多少次了,就是批不倒,批不臭,你說怪不怪?這個何荊夫二十多年前,就是因爲鼓吹人道主義、反對dang的階級路線被劃成右派的,今天還不學乖,變本加厲起來了。著起書來了。要不是我們即時發現了問題,書馬上就要出籠了。真多虧玉立。是她把消息告訴我的。我只知道何荊夫在寫這本書,是奚望講過的。可是沒想到這麼快就要出版,出版社真積極呀!總編輯和何荊夫是什麼關系?

  “出版社的總編輯是哪裏人?”我問玉立。

  “聽說是河北人。”

  那他該不會認識何荊夫,何荊夫又不是河北人。

  “出版社有什麼人與何荊夫熟悉?”我又問。

  “這沒聽說。噢,對了,這本書的責任編輯是c城大學畢業的。五七年在出版社被批判過。還戴過帽子。”

  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可是出版社的dang組織在幹什麼啦?爲什麼不把關?

  遊若shui的動作真叫快,前天交給他的任務,他今天就完成了。經他一整理,《馬克思主義與人道主義》的修正主義實質就清清楚楚了。

  “否認社會主義社會的階級鬥爭是長期的、尖銳的、複雜的,反對以階級鬥爭爲綱”,這不是個根本xing的大問題嗎?不抓階級鬥爭,要我們共産dang幹什麼?

  “這字寫得太小。玉立,給我念念,他是怎麼反對階級鬥爭的?”

  玉立真夠叫人厭煩的,回到家就擺弄那些補品:白木耳、鹿茸精。她的革命意志已經衰退了。要是不抓階級鬥爭,你的白木耳。鹿茸精還吃得成?

  她總算過來了。

  “社會主義社會的階級狀況到底怎麼樣?到了實事求是地研究一下的時候了!把階級鬥爭擴大化,把一切矛盾都說成是階級矛盾,甚至人爲地製造‘階級鬥爭’。這一切,把我們的guo家害得夠苦了。鄉下人不明白:爲什麼解放三十年,敵人反而越來越多了?”

  這是什麼話!這把解放以來的曆次運動統統否定了!這樣說來,我們這三十年不但沒幹什麼好事,反而于下壞事了!肅反錯了?反有錯了?清查“四人幫”的余dang也錯了?馬克思主義學說的精髓就是階級鬥爭。這麼一來,馬克思主義這面旗也可以丟掉了?

  “這一段話,你給我用紅筆劃出來,我明天在dang委會上念。讓大家聽聽,放出什麼來了!”我命令玉立。玉立馬上照辦了。

  “爸爸!”

  誰?奚望?他怎麼想起回來了?他不是不要我這個老子了麼?我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沒有理他。玉立也只是看著他。

  “爸爸,我阿姨說你最近身ti不大好。”奚望今天的態度與以往不同,和藹可qin得多了。難道認識到自己不對了?認識了就好嘛!自己的qin骨肉,不能不原諒他呀!我指指沙發讓他坐下,對他說:“那幾年受的什麼罪?打傷了,一到天yin就渾身痛,這一陣發得更厲害了!”

  “我知道你有這毛病,給你帶了點中草葯回來。何荊夫老師告訴我這葯有效。他流lang了這些年,樣樣都學會了一點,頂上半個醫生呢!”

  這何荊夫還真是個“人道主義者”呢!對我也講起“人道主義”來了!好麼!就這樣好好地爲大家做點有益的事多好呢!偏偏要寫這種書。你對我講“人道主義”可以,我對你的毒草可不能講“人道主義”,我有責任把好關。

  “你跟何荊夫還很接近?”我問奚望。他看了我一眼,猶豫了一下才回答:“還可以吧!”

  “他寫的書快出版了,你也知道?”我又問。他又看了我一眼,有點支吾地回答:“聽說了。詳細情況不了解。”他爲何荊夫保密吧?他對何荊夫的信任超過對他老子的信任,真是父不父、子不子了。但是,我還想勸告他,少與何荊夫交往。這種人平時看起來是個好人,可是一遇到適當的氣候就要興風作lang的。我拿起遊若shui整理的那份材料遞給他,可玉立伸手把它接過去,裝進她的手提包裏了。

  “奚望,你爸爸的身ti越來越不行了,全靠這些高級補品。”玉立把那些補品一樣一樣拿給奚望過目。奚望抱著膀子,嘴角挂著諷刺意味的微笑,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好像在看她變戲法似的。可是玉立還在唠叨:“我們兩個人每個月的工資,都在這上面開銷了。不然的話,也可以多給你幾個零用錢。現在的大學生和以往不同了,又要穿戴,又要買書,比我們拿工資的人還闊氣。所以,一家人也只能有一個孩子。”

  “你放心吧,我的錢夠用了。”奚望等她把那些補品又收拾起來之後說。

  我也朝玉立翻了翻眼,叫她不要再婆婆mama。奚望今天對她算客氣的了,她也該識點相才對。

  “你讀過何荊夫的那部書稿,有沒有發現什麼問題?”我關心的是兒子的思想,還是提起這個話題。玉立對我擠鼻子弄眼幹什麼?女同志就是道道兒多。兒子不是qin生的,就一百個信不過。

  “我沒有讀完,爸爸!當時看看還覺得可以。現在想想,什麼叫人道主義自己也搞不清楚,所以不能隨便說是贊成還是反對。爸爸發現什麼問題了嗎?”

  真是“士別三日,定當刮目相看”了。奚望的思想也與以前不同了。好像成熟一點了嘛!是碰了釘子,還是自己想通的?我一貫認爲,對青年人重在引導,特別是在他們的思想發生搖擺的時候。不能不承認,玉立拖了我的後tui,使我不能很好地教育孩子。子不教,父之過呀!

  “你能這樣想就對了。”我滿意地對他說。“毛主席教導我們:‘共産dang員對任何事情都要問一個爲什麼,都要經過自己頭腦的周密思考,想一想它是否合乎實際,是否真有道理,絕對不應盲從,絕對不應提倡奴隸主義。’不知道什麼是人道主義,就贊成人道主義,這不是很可笑嗎?不過青年人總有盲從的習慣,你現在開始認識到了,很好!”

  奚望十分耐心地聽完了我的話,然後對我說:“爸爸,你說的真對。平時我驕傲自大,guo空一切,自以爲懂得了馬列主義,實際是一竅不通。也沒注意向你和陳老師學習。真的,到底什麼是人道主義呢?爸爸你給我解釋一下吧!”

  什麼叫人道主義?批判了這麼久了,你們大學文科的學生還不懂?可是從奚望的眼神看,他確實不懂,等待我的解釋。我應該給他解釋解釋。

  什麼叫人道主義呢?我思考著怎麼回答。奇怪,平時記得很熟的問題,怎麼一下子想不起來了?哪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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