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向南找段超群開了個證明,就和王友義一起到勞教所去了。勞教所裏關的都是問題嚴重的審查對象,規矩極嚴,就是專案人員,也必需兩個人同來,才能和對象接觸的。向南和王友義是第一次到這種地方,心情不免有點緊張。進門辦了登記手續,便被帶到一個房間裏等著。
余子期被一個人帶了進來。好像進行什麼交割手續一樣,那人指著余子期問向南他們:“是這個人吧?”向南點點頭,那人才走出去,並且關上了房門。
余子期剛剛在這裏住了兩天,已經是眼圈發黑,面頰下陷了。前天,他剛剛上了吉普車就被戴上了手铐,這是向南沒有看見的。沒有說明原因,沒有任何法律手續,就被逮捕了。這叫余子期多麼震驚!他要被帶到什麼地方去呢?坐牢嗎?果然,他從吉普車的渾濁的鏡子裏看到門口挂著“濱海勞教所”的牌子。他被分配在三樓盡頭的一間屋子裏,屋子的號碼是“334”,于是他的名字也就變成了“334”。“這算什麼?這不是民
特務的做法嗎?我這個共産
員怎麼竟成爲無産階級監獄裏的一個犯人呢?”余子期不能不産生一系列問題。
當天夜裏,他沒有睡,也睡不著。他想,向南他們會把自己的這種變化告訴他家裏的人嗎?如梅她們知道了又該多麼擔心!不應該告訴她們!就讓她們以爲自己還在文協機關裏住著吧!等自己出去了再告訴她們也不遲。他想找個人關照一下,不要把他被抓到這裏來的事通知家屬,可是,關照誰呢?周圍沒有一個人。忽然,他聽到一陣車轱辘響,心裏高興了一下,有人來了嘛!可是車轱辘的聲音響響停停,停停響響。他等呀,等呀,一直等到一個小時之後,才聽見響聲來到自己門口,同時聽到一聲喊:“三百三十四號,領飯!”他愣了一下:“是叫我嗎?不錯,昨天已經交代過了;我是三三四號。”于是他答應了一聲,前去開門。一個人把一份簡單的飯食遞給了他,叮囑他:“吃完把碗放著。”說罷,就要離開。余子期連忙放下飯食叫道:“同志,我可以給機關打個電話嗎?”那人奇怪地看著他:“他們沒有把這裏的規矩告訴你?”
“我有急事想和單位裏聯系,怎麼辦呢?”余子期間。
“你寫個條子,交給看守。”那人說著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你以爲這是招待所?”
余子期寫了一個字條:“請不要把我的新住址告訴家屬。”交給看守的時候,他特地加了一句:“謝謝你,今天就轉給我的專案組。”看守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這兩天,余子期真是度日如年啊!今天聽到有人喊:“三三四!提審!”的時候,他開始對“提審”兩個字不習慣,可是一想到畢竟有人來問問自己的事,自己也可以提出一些問題的時候,也就有點高興起來了。他一看見來的是向南和王友義,就更高興了,因爲他覺得這兩個專案人員還比較講道理。在他們面前,他可以講真話。他沒等招呼,就在一個方凳上坐下來,急急地問:
“你們沒有把我現在的情況告訴我家裏吧?”
向南和王友義互相看了一眼,對余子期搖搖頭。
“那就不要告訴她們了吧!不要讓她們爲我擔心了吧!我相信事情總有一天會弄清楚的。”余子期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寬慰的神。
向南和王友義又互相看了一眼。只聽余子期又說:
“聽說你們今天來提審我。我歡迎提審!因爲我不知道我犯了什麼罪。一個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的罪犯是痛苦的。請提審吧!”
余子期一面說,一面拿出筆記本和鋼筆,准備作記錄。
向南和王友義仍然不開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本來,今天這場談話應當怎麼進行,他們在路上已經商量好了。王友義是一位工人出身的青年詩人。對于余子期的遭遇,他和向南一樣充滿同情。因此,他對向南說:“不能一下子把消息告訴他,先談談形勢吧。告訴他當前形勢大好,要朝前看,振作精神。然後慢慢告訴他。”向南點頭同意說:“你看他會不會和妻子走同樣的路?聽說他們夫妻關系非常好。”王友義說:“不會吧?余子期的格比較開朗。不過我們還是把工作做細致點好。”總之,准備得夠細致的了。可是現在一見到余子期,准備好的一切一下子都沖跑了。他們感受到余子期對妻子的感情,又怎麼忍心對他兜頭澆下一盆冷
啊!所以,向南爲難地看著余子期,王友義則不時回避余子期的目光,把臉轉向窗外。
余子期感到了他們不正常的神態,便合上筆記本問:“今天不是來提審我的嗎?”
向南朝他搖搖頭。王友義溫和地說了一句話:“今天就是來看看你,在這裏生活得怎麼樣。”
余子期不相信他們是來看看他的。但是自己是階下囚,人家不提,又怎麼好問?他只能等著。
向南感到一陣燥熱,她向房子四面看看,原來窗子全部關著。她把窗子打開,站在窗口向外面望過去。院子裏倒也長了不少樹木花草。眼下正是萬物向上的季節,可是,這裏的樹,並不給人欣欣向榮的感覺。樹葉子密密層層,勾肩搭臂地遮蓋著天空,叫人看了倍覺沈悶。窗子外面是一塊二尺見方的小花圃,種的是鬼臉花。向南最不喜歡這種花了,它的顔那麼豔,豔得叫人覺得它是專門用
豔的顔
裝扮了鬼臉來騙人的。看吧,它們現在一個個挑著兩道紫
的眉毛,閃著褐
的眼睛,搖著黃
的面孔,騙人說:“我是蝴蝶,美麗的蝴蝶!”向南實在不願看這些鬼臉了。她把眼光收回,收到窗子兩旁的牆壁上,疙疙瘩瘩的牆上爬了兩棵迎春花,樹藤那麼細柔,歪歪扭扭的挺不起身,花呢,又小又黃,像個病人。簡直沒有一點春天的氣息。唉!一切都叫人心煩!向南不得不關上窗子,離開窗口,重新在余子期面前坐下來。
余子期已經有些不祥的預感了。一年多來,他和向南接觸的過程中,了解了這個女同志的格:坦率、急躁。開始,他真受不了她那種火辣辣的問話。可是慢慢地,她似乎了解了他,這樣的問話也就少了。他對她也開始有了一點好感。今天爲什麼她這麼吞吞吐吐?莫不是家裏出了什麼事?他忍不住要試探一下了。他努力捕捉向南和王友義的眼光,低聲地問:“我家裏的人都好嗎?”
王友義似乎不加思索地回答說:“沒有什麼。”
可是幾乎在同時,向南也口而出:“你愛人——”她說了半句,馬上收住口。
余子期吃驚了。向南和王友義也被自己弄得不知所措。倒還是余子期首先鎮定了自己,他誠懇地對向南、王友又說:“有什麼事,你們就直說吧!我受得了。”
向南看看……
詩人之死七、向南怎樣完成段超群交給她的任務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