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子期最後交上來的“思想彙報”就是這幾句話:“我想了很久,認爲如梅不應該這麼死。我們都是共産員,我們的生命是屬于
的。我決心振作精神,革命到底。我有一個請求,讓我看看我的孩子。我要教她們永遠聽
的話,跟著毛主席幹革命。”余子期本來寫得一手好字,是自成一
的行書。可是這一份“思想彙報”,寫得像印刷
一樣工正,每個字的筆劃都是重重的。因爲他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製服手的顫動啊!
現在,專案組的三個成員在研究這份“彙報”。一張紙從向南手裏傳到馮文手裏,又傳到王友義手裏。看完了,向南問王友義和馮文
:“你們看怎麼樣?”王友義摸摸自己瘦削的面孔,慢吞吞地說:“態度還可以吧?”馮文
翻翻近視眼鏡後面的小眼,不同意地說:“我看,第一,沒有表示和叛徒、特務柳如梅劃清界線;第二,不真實。我不信他聽見老婆死了只想這麼多!他和柳如梅的感情很好。”向南對馮文
本來就反感,現在聽見他對余子期的責難,更反感了。她挑戰地說:“你的意見自相矛盾。他沒有流露對妻子的感情,你說他不真實;他要是說他和妻子感情如何好,你不是更說他劃不清界線嗎?你叫他這份‘思想彙報’怎麼寫呢?”馮文
翻翻小眼,反
相譏說:“你對我說話中的矛盾總是看得很清楚。可是對余子期身上的矛盾怎麼視而不見呢?”向南的臉刷地漲紅了。她更尖銳地說:“我又向西了,是不是?放心吧,秀才!我永遠記住你的忠告。可是搞專案靠材料,不能憑主觀臆斷。”王友義見二人頂撞,怕向南失言,忙打圓場說:“小向,你的脾氣實在壞。專案組內部討論,應該允許不同意見。依我看,小馮也有道理。看來余子期的思想沒有完全想通,所以思想彙報只有三言兩語,幹巴巴。”他又對馮文
說:“不過小馮,小向的意見也有合理的地方。關于余子期炮打化橋同志的問題,現在只有反證材料,你的那個紙條,只是反映了一種現象,現在又被遊雲和余曉京的材料否定了。這樣,余子期對自己的突然被抓,妻子的突然自殺,可能有一些想不通,也是自然的。對不對呢?”馮文
一時說不出話來,因爲是他和王友義一起去核實過遊雲和曉京的材料的。學校領導證實,馮文
的妻子、也就是遊雲她們的班主任吉雪花,還
自爲兩個孩子寫了證明材料。
王友義見馮文一時說不出話,便笑笑說:“大家不要意氣用事,還是研究一下怎麼繼續做工作吧。現在,經濟研究所那一頭,段超群叫吳畏寫了一份材料,證明沒有逼她,是她自己死的。可是還是有人不通。爲了這件事,研究所的兩派又打起派仗來了。聽說,打柳的那一派急于把柳如梅的特務身份定下來,可是看來不容易,材料不可靠。你們想,要是余子期知道了這些情況,又會怎麼想?會不會留下後遺症?但是如果我們把余子期的思想工作做通了,那又是一碼子事了。”
向南此刻已聽懂了王友義的意思。她恨自己太粗、太直,辦不好事情。常常是這個王友義給她搬梯子下臺。她感激地看看王友義,冷靜地說:“友義說得對。小馮,你看怎麼做余子期的思想工作呢?可不可以讓他的女兒去說服說服他?聽超群說,他的女兒立場很堅定。你和她們住在一起,你該了解。”
馮文覺得,自己單對付向南都有點吃力,加上王友義這個“軍師”,向南就更難對付了。這一次又讓向南占了上風,可是又叫你說不出口。此刻,他也只好拿出“高姿態”來說:“對,對,工作爲重。對余子期的兩個孩子我不很了解。不過,我看未必堅定。她們的
死的那一天,小的那個當場昏倒,大的第二天回來在我面前是一聲不響,可誰知道她心裏怎麼想?也可能是‘仇恨入心要發芽’呢!讓他們見面好不好?”
向南聽了,先是皺皺眉頭,但馬上眉頭又舒展了。因爲她突然想起,吉雪花是同情孩子們的,遊雲說過,這幾天是吉雪花在照顧孩子。于是,她有意順著馮文的話說:“小馮的話對。沒有調查研究就沒有發言權。我們還是和孩子的學校聯系一下吧?”王友義連忙點頭說:“對,對!”
說來也巧,正在這時,門口老陳拿了一張紅衛中學聯系工作的介紹信遞給向南,來人正是吉雪花老師。向南含笑問馮文:“我和你去接待嗎?”馮文
臉一紅,支支吾吾地說:“別開玩笑,公事公辦!”王友義笑著拍拍馮文
的肩膀說:“小夫小妻難爲情,是吧?小向就自己去勞動一趟吧!”說著向向南眨眨眼。向南拿著介紹信笑嘻嘻地隨老陳走了。
向南從來沒有見過吉雪花。但這幾天,她逐漸對這個女同志産生了興趣,一系列的事實告訴她,吉雪花和馮文是不一樣的。今天
自和吉雪花打交道,她自然是樂意的。她想了解一下吉雪花。
站在向南面前的是一位二十五六歲的女同志。小個子,白皮膚,兩條濃黑的眉毛下有兩只細長的眼睛,眼珠是褐的,所以顯得神態溫和坦然。但是小嘴巴微微突出,又使她顯得嚴肅。溫和和嚴肅在她臉上和諧的統一,恰是一個典型的女教師的面容。這相貌就使向南喜歡。她走上去熱情地伸出手說:“吉雪花同志,你好!我叫向南。”
向南帶著吉雪花來到專供接待的房間裏,倒了一杯開,放在吉雪花面前,客氣地說:“你來找我們,有什麼事情?請先談吧!”
吉雪花看著向南,像教師給學生講課一樣說:“向南同志,我這個人喜歡說直話呢!說錯了,你批評吧!”向南覺得臉上一陣發熱,她想,“吉雪花怎麼這樣說?一定是馮文告訴她我專喜歡挑人話裏的骨頭!這個秀才!”這使她感到自己和吉雪花之間有了點隔膜。所以,她一本正經地點點頭說:“吉雪花同志,你別客氣。說吧。”
“我是余曉京的班主任。她一直是我班上的好學生,可是現在,這孩子很痛苦。她一定要和遊雲一起到黑龍江隊落戶。她們才是初中生啊!”吉雪花的語調輕輕柔柔,像給孩子講故事一樣。她見向南皺皺眉頭,好像不贊成的樣子,便解釋說:“曉京不是任
的孩子。她受到的刺激太深了,所以我們學校還是同意了。”
向南爲難地說:“還有一個小吧?一個小女孩留在濱海怎麼過?”
吉雪花歎口氣說:“是呀!這兩天小整天抱著頭哭,曉海也要跟
去。我想,對曉海,我可以多照顧一點。只是有些問題需要你們單位協助
理:孩子的父母政治情況怎麼講呢?孩子的生活費又怎麼解決呢?我想,即使父母都有罪,孩子還是我們革命的後代呀!你們考慮過沒有呢?” ……
詩人之死八、余子期見到了曉京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