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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之死》七、向南怎樣完成段超群交給她的任務

第2小節
戴厚英作品

  [續詩人之死七、向南怎樣完成段超群交給她的任務上一小節]王友義。她對他皺皺眉頭,咬咬下chun,王友義知道,這表明她下了個什麼決心,便靜靜地看著她。只見她把頭慢慢轉過來,正對著余子期,兩眼盯住余子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你曾經經曆過各種各樣的考驗。今天,你面臨一個新的考驗。你的妻子,柳如梅,死了。”

  余子期的眉毛急促地跳了幾下,嘴角的肌肉痛苦地抽搐著,身ti在凳子上搖了搖。王友義站起來想走過去,但是,余子期立即用堅固的牙齒咬住發顫的嘴chun,仍然直挺挺地坐穩了。王友義重又坐下,嘴張了幾張,才擠出了幾個字:“你要冷靜。”

  余子期好像沒有聽見王友義的話。他的眼睛直直地朝前看著,眼光好像越過王友義和向南,透過牆壁,穿過院落。他在看什麼呢?他在想什麼呢?向南和王友義都猜不透。停了很久很久,余子期才開口說一句話:

  “她是不會死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余子期並沒有把目光收回來,他似乎不希望聽到回答,只不過是把心裏想到的一個意思說出來罷了。

  盡管這樣,向南和王友義還是向他點點頭。他似乎感覺到了他們的回答,便又說了一句話:

  “她是堅強的。”

  余子期的目光仍然望著遠方。但他還是感覺到了向南和王友義對他的點頭回答。他又咬住自己的嘴chun了。突然,他把目光從遠方收回,直對著向南和王友義的臉,像是要對他們噴出火來。他的嘴chun急促地顫動著,張了幾張,才像開閘的洪shui一樣迸發出話來:

  “那麼,你們老老實實告訴我,如梅是怎麼死的?她沒有病,她不是一個脆弱的人,爲什麼會這麼突然死去?一定是有人害她通她,你們對我說真話!說真話!”

  這時候,兩行熱淚才順著他的面頰流下來。

  王友義張嘴想說什麼,向南用眼se製止了他。她怕王友義再說些無用的安慰話。她要對他說實話。她相信,他自己會分析這一切,比她的分析清楚得多。她用明確的語言,低沈的語調,把她從幾個人那裏聽到的柳如梅跳樓的過程說了一遍。最後她對余子期說:“你應該堅強。要相信群衆相信dang。”

  余子期挺直了身ti坐著,一動不動地聽著。兩只手交叉地放在膝上,微微顫抖。淚,不住地流,順著面頰,滴在yi襟上、手上、膝上。但是沒有哭聲,沒有抽泣,沒有一點聲音。等到向南講完,他才擦擦眼淚,站起身,走到向南剛剛站過的窗前,隔著玻璃向外面望去。良久,才低聲地問了一句:“孩子們呢?”眼睛依然望著窗外。

  段超群曾經告訴向南,余子期的孩子立場十分堅定,對于母qin的死不掉一滴眼淚,還表示要堅決和“叛dang分子”劃清界線。這是真的嗎?她很後悔昨晚沒有向遊雲多打聽一些情況。現在,她只能含含糊糊地回答:“孩子們還好。組織和同志們會照顧她們的。”她一面講,一面心裏想:“應該設法打聽一下孩子們的情況。”

  到這時,屋子裏三個人誰也說不出一句話了。向南和王友義都覺得,該走了。他們無法安慰余子期,還是讓他一個人去痛痛快快哭一場吧!王友義首先站起來,走出去,他要去通知看守人員來把余子期帶走,同時交代一下要注意余子期的動靜,防止發生意外。

  在余子期拖著沈重的腳步走到門口的時候,向南突然叫住了他,激動地說:

  “余子期,你要好好地想一想!不要糊塗啊!你有孩子,你懂不懂?一切問題都會弄清楚的,你要有信心啊!”

  余子期低聲地回答說:“謝謝同志們。我挺得住。”

  從勞教所回來,向南和王友義立即向段超群彙報:余子期表現還好。關于揭發柳如梅的事,他答應想一想,因爲沒有思想准備。他們從段超群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正好碰上馮文feng,馮文feng酸不酸苦不苦地說:“去完成重大使命了?”向南和王友義都沒有回答。馮文feng似乎還不甘心,便又挖苦說:“怎麼樣?二位沒有一掬同情之淚吧?”向南忍不住頂他一句說:“我們陪著余子期痛哭流涕了,你再寫個小條子或者大字報吧!”馮文feng瞠目結she,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等腦子轉過彎來,向南他們已經下樓了。他不由得憤憤地罵了一句:“兩個新老保!”

  余子期回到自己的“三三四”就失聲痛哭了。幾天來接二連三發生了如此重大的變故,實在叫他難以忍受啊!如梅,和自己做了二十年夫妻的如梅,就這麼和自己永別了。他和她幾個月以前的分別竟成了永訣!

  那一天,他被“勒令”回家取被子yi物住到機關裏。柳如梅很快給他收拾好一切,溫柔而平靜地對他說:“不要挂牽家,都有我呢!”他要走了,突然想起來:“不知要幾個月才能回來,我身上沒有你的照片,把那一張你最早送給我的照片給我帶著吧!”她立即開了抽屜,拿出一個皮夾,從裏面找出了那張照片,交給他。他朝發黃的照片看了一眼,又看看她,把照片裝進一本語錄本的塑料封皮裏。她接過語錄本,替他裝進上yi的口袋裏,提醒他說:“換yi服的時候,別忘記把語錄本掏出來,不然……”他笑笑:“我懂!”她送他下了樓,一前一後地走出公寓大門。他們在公寓門口一起站住,互相深深地看了一眼,分手了,就像當年從延安上前線一樣的分別。

  這竟是訣別!訣別啊!現在,他的手舉到song前那個裝著語錄本的口袋上,慢慢地掏出語錄本,從中抽出那張照片。可是還沒等他看上一眼,就聽到門外一聲叫喊:“三三四!今天該你勞動!”他趕緊把照片重新裝進語錄本,擦把臉走了出來。一個看守冷冷地看看他發紅的眼睛,鼻子裏哼一聲,把手一招,叫他跟著走。他被帶進一間小小的理發室,看守命令他:“把這裏的頭發掃幹淨,門窗擦幹淨。”他點點頭,默默地做起來。

  他把頭發掃在一起了。他第一次發現人們的頭發竟是這麼不同!顔se、粗細、軟硬都不一樣。他看著這些頭發,想象著關在這裏的都是什麼人:“花白頭發最多,說明這裏關著的大多是中年以上的人;這一堆銀絲一樣的白發該是什麼人的呢?看樣子這人該有七十歲了;還有不少長長的花白頭發,顯然是女同志的。少數粗黑的短發,大概是一些年輕人的了。這些人都是爲什麼關到這裏來的呢?關了多久呢……”他想象不出來,也想象不下去。因爲一個念頭突然閃過他的腦海:會不會他們都是和自己一樣被冤枉的人?那麼這種冤枉又說明了什麼?!這個念頭沒有在他的腦子裏停留多久,看守催促他快點幹,吃飯的時候到了。他麻利地擦好門窗,跟著看守回到自己房間,一堆亂麻一樣的頭發,從此留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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