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談到兩人共同喜愛的世界文學名著時,金庸和池田往往把它與曆史、政治或人生連在一起討論,其中還有中日文化、東西文化地比較。在這次對談的下半部,金庸和池田高度評價了大仲馬列的作品,認爲其中所角及的"生命脈動"在現代文學中是罕見的。兩人期待當代文學有一次"生命的複雜",這也應是"文學的複雜"。金庸更指出自己的作品深受大仲馬列的影響。
金庸:閑談到此,不禁想到戰爭的恐怖、和平的可貴。我在英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常看到一些著名的學院進門
挂著一塊塊銅牌或木牌,刻著一行行數名字,注明"本學院下列教師或學生,于1914-1918年(或1939-1945年)戰爭中殉
"。
池田:我在訪問牛津大學時也曾見過這樣的牌子。
金庸:這些人都是英的精英,如果不是年紀輕輕就在戰爭中犧牲,他們都是牛津或劍橋的教授、講師、博士生、碩士生、大學生,這一排排的人名中,不知要出多少位優秀的政治家、大學者、科學家、藝術家……,忽然無端端的化爲塵土,那真是多大的
費。越是曆史悠久、規模宏魇學院,殉
名錄中的姓名越多。每次見到,我都怃然傷懷,感歎良久。
池田:戰爭造成巨大損失自不待言,尤其是從社會的立場而言,"地位越高對社會的責任越重大"。這是以英爲首的歐洲傳統。(法語noblesseoblige,即"位高則任重")——我以前對創價學園的學生們說過這樣的話。近代的日本,尤其是令日本陷于戰爭泥沼中的昭和時工的
家領導人中,這種風尚甚爲衡薄,越是"位高"就越利己不肯站在第一線,不肯承擔責任。通過東京審判,使得造成結果的政策方針,以及決定方針的製度的脆弱和不負責任,終于大白于天下。戰爭絕對不容發生,而日本的社會也必須培養良好的"領導者品德"。
金庸:現在回想起當初,誰都會爲而不惜捐軀吧!當時,我們滿懷敵意仇恨,恨不得殺了所有的敵人,其實,以敵
全部人民都懷這樣的不共戴天之仇的心理,完全是不必要的,戰爭的罪過主要是由發動戰爭的那些當權者、政客、大軍人所犯下的。
池田:我也甚有同感。常言道:"發動戰爭者都是惡人,戰鬥者都是好人","所謂戰爭,就是謊言和欺騙的系"。尤其是當時的軍部領導人又是何等的愚蠢啊!評論家村上兵衛先生曾參照自己的行伍經驗而寫道:"在參謀、上級指揮官、將軍們之中,不知何故竟然是無知、無能、傲慢而愚笨者、無見識的人物占了大多數。"我的長兄在緬甸戰死,不,是在戰爭中死于非命。奪去家兄
命的就是臭名昭著的緬甸的"英帕爾戰役",在那些無能的軍隊指揮官、有"勇"無謀低劣之極的軍事計劃下成爲犧牲品。以前,我曾看過探索"英帕爾戰役"過程的電視節目。想到我非常喜歡的長兄就是在那悲慘的環境中死去,想到他受了那麼多的苦,心中就感到一陣陣的痛楚。被愚昧的統治者所驅使的民衆是何等不幸,我們絕對不能允許這樣的事再度發生。
金庸:戰爭有"侵略戰爭"與"衛戰爭"的分別,爲了保衛
家人民,那是正義而必要的戰爭,侵略戰爭則不是。

池田:已經對談了好幾回了,這一次該來圍繞"文學"這一命題談談了。通過談論各種文學作品,我想可以互相了解各自的文學觀和人生觀。
金庸:我們二人愛看類似的書,相信主要是由于個的相近,雖然還談不上是真正的"知己",但可以說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吧。愛喝酒的人容易成朋友,愛看相撲、拳賽、足球、棒球、排球的人也各自易交朋友。個
接近,便會有共同的愛好。我們在青年時代愛讀冒險、鬥爭
強的英雄故事。相信在我們
格之中,都有一種喜歡行動的積極
,同時對于困難和打擊不肯輕易屈服。
池田:是啊,所以如以我的"青春時代之書"舉例,則應該是《布魯達庫英雄傳》吧!
金庸:嗯,但爲了青年讀者,我看應該稍加說明一下!《布魯達庫英雄傳》英文的書名叫做《希臘羅馬高貴人物記》(thelivesotthenoblegreciansandromans)是英諾斯爵士(sirthomasvorth)從亞米奧(amyot)的法文譯本轉譯的。原作者布魯達庫(plutarchos)是希臘人,原作是用希臘文寫的。諾斯爵士的譯本雖非英文中的最早譯本,但他的譯文極好,富于戲劇
,文筆華麗,直到今日仍爲人廣泛閱讀。莎士比亞采用了這部譯本中的幾篇傳記:恺撒大將、安東尼和克麗奧派屈拉、雅典人第蒙、考裏奧拉納、伯利克裏斯。由于諾斯爵士的文采,莎士比亞的戲劇中有好多段地白直接引用諾斯的譯文,只稍加潤飾而已。
池田:日本也一樣,只要提起這些聽過名字的英雄,馬上會想起許多。日本大概是在1952至1956年間,由岩波書店刊行此書的全譯本,是由河野與一先生翻譯的。
金庸:這部書原名《對偶傳記集》(bloiparalleloi),那是一對一對的傳記,寫了一位希臘英雄,再寫一羅馬列英雄。列出兩人的功業事迹、地位、格類似之
,然後作一番評論比較。一共有二十二對英雄人物,另有四篇獨立而不對偶的傳記。諾斯的譯本先敘述希臘的開
君主蒂薩斯,再述羅馬的開
君主羅穆勒斯。中文譯本只譯了原書的一小部分,書名《希臘羅馬英雄傳》,是吳奚真先生在臺灣譯的,梁實秋先生校訂,根據的是johnkryden的英文譯本,一共譯了八人的傳記,三篇對比論文,譯筆相當忠實,唯略見生硬,讀來稍有枯燥之感。
池田:此書被介紹到日本及中是稍後的事,其對歐洲文學及曆史所産生的影響則無法估計。
金庸:是的。這部著作對後世的文學和曆史影響甚大,它把希臘、羅馬列傳說的或真産的偉人生活很讕細地描繪了出來。由于作者注重對比,往往待別提出兩個英雄之間類似的情況來加以強調:同時作者得視道德和品格,不重視豐功偉業的本身,因而這些偉人更加顯得有血有肉。這書對法大革命的影響很大,其德文譯本爲歌德、席勒、貝多芬、尼采等人所愛讀。
池田:說到《布魯達庫英雄傳》的魅力,您特別指出把英雄作爲真實的"人"來加以描寫。對此我深有同感。十九世紀的曆史主義出現以來,由馬列克思主義開始的各種曆史觀,過于追求曆史的法則或必然
,對于創造曆史不外是人這點道理,就容易被忽視。一言以蔽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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