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我的大學第5節上一小節]
“據說,你們與申·沃克接觸頻繁?”對方挪動了一下工人階級強壯的身軀,往沙發靠背挺舒服地一靠,臉上呈現出令人懷疑的和氣表情。
“這是胡說!我們與申·沃克只接觸過一次!”小莫當即反駁。
“別發火嘛,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那表情,那口吻,依然怪和氣的。
我說:“有則改之,無則加勉,這是指一個人對待錯誤應取的態度,我們與留學生接觸過一次,也算什麼錯誤嗎?何況是申·沃克主動與我們接觸……”
“這個申·沃克都與你們談了些什麼?”對方打斷我的話,猝然發問,同時將身迅速地俯向我們,仿佛一只會相面的大猩猩似的瞪著我們的臉。
我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談氣候!”小莫隨口回答。
“談氣候?談什麼氣候?”
“談內氣候呗!”
“說,說!……”
“申·沃克認爲北京氣候好,我們認爲還是上海氣候好。上海氣候多好哇,一年四季潤潤的,所以上海人的皮膚才比北方人的皮膚細嫩是不是?他說上海的黃梅雨季挺討厭,我們說北京風沙太大,他就同我們爭論不休……”小莫信口開河,胡謅八扯,煞有介事。
“當然還是上海好,當然還是上海好……”對方搭讪道,大臉盤上均勻地布滿了失望,又往後一靠,煙灰落了自己一身。
小莫暗暗朝我了一下眼睛。
我又說:“讓我們倆和留學生同住,我覺得不妥。因爲我們生活作風挺散漫的,政治思想也不夠成熟,只怕會在留學生面前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請工宣隊慎重考慮,是否重新選擇兩位政治思想上比我們更成熟的同學?”
小莫連連道:“就是,就是,就是。”
對方將煙掐滅在煙灰缸裏,看著我說:“我們還是充分信任你們的嘛!不過,申·沃克這個留學生,不是·我·們的朋友。據·我·們掌握的情況,是散布過許多與·我·們不友好的言論的。你們要及時向·我·們彙報他的情況,要同他展開必要的鬥爭。這也是對你們的考驗嘛……”說著,站了起來,表示這次“召見”已經結束。
我和小莫巴不得早結束這場談話,馬上站起退去。退出之前,我真想轉身問一句:“要是申·沃克成了·你·們的朋友,你們大概會封他爲什麼‘榮譽工宣隊員’吧?”我們走到校園裏時,小莫低聲說,“這太卑鄙了!和讓我們當‘告密者’有什麼兩樣”?
我說:“反正我們又沒有接受他們的經費,完全可以不必向他們彙報什麼。”
“那我也覺得這場談話夠令人惡心的!”小莫憤憤地啐了一口……
我們中文系學生,一般七人住一房間。和留學生同住,四人一房間。除了我、小莫、申·沃克而外,還有一位黑人留學生。不過那黑人留學生不久便因爲什麼事回了,h搬了進來。傻瓜也會明白,他是工宣隊摻入到我們這個宿舍的一位“沙子”。我和小莫雖然與沃克同住了,但更加避免與他交談什麼。我們不願被工宣隊第二次“召見”。h卻時常提出各種話題企圖在我們這個中外學生同住的宿舍裏引起討論和爭論。比如:評《
浒》的現實意義是什麼?儒法鬥爭的曆史經驗是什麼?主席最理想的接班人應該是誰?……我和小莫知其居心不良,任其獨自高談闊論,姑妄聽之而已。
申·沃克曾經對評《浒》的現實意義發表過一通“獨辟蹊徑”的見解。
他說:“《浒》是你們中
最偉大的一部反人
的古典名著。”
“什……麼?”h當時臉上充血,不知是被一辯論情緒所激動,還是由于另外的目的而感到興奮。
沃克從容不迫地說:“在《浒》這部著作中,誰殺人不眨眼,誰就是英雄。評《
浒》的現實意義就在于,爲中
今天的缺少人
和明天的殺人尋找形象的理論根據。中
目前對那些‘走資派’和他們的
人子女不是非常沒有人
的嗎?……”
“你這是對中的誹謗!”h的臉愈加充血,慷慨激昂地說,“《
浒》裏的英雄殺的盡是貪官汙吏!‘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作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武松‘血濺鴛鴦樓’,不是就殺了好幾個無辜的人嗎?孫二娘不是也將許多不見得壞的人包到饅頭裏去了麼?”“那是武松殺得
起……”
“殺得起就可以亂殺無辜了麼?”
“這……好人殺好人誤會……”h的辯論才華,發揮到頂點也就這麼高的平。
“好人殺好人誤會?”沃克眯起眼睛,表情嚴肅地思考了片刻,似有所悟地點了一下頭,自言自語,“難怪武松也差一點被孫二娘麻翻後剁成肉餡。”
h得意地說:“只有我們中人才能理解目前重新評價《
浒》的現實意義。”
沃克不動聲地說:“也只有在中
才能産生‘好人殺好人誤會’這一理論。我一會就去動員我的留學生朋友們,要他們和我一塊離開中
。好人生活在這樣一個充滿誤會的
家裏真是太不安全了。謝謝你使我明白了這一點。真是一條冷冰冰的理論。不,我得現在就去動員我的留學生朋友們,我要和他們一塊去找學校的領導!要求退學!”說罷,站起來就大步往外走。
“哎,你,你別去!……”h慌了。
“你有什麼權力阻止我!”沃克轉身質問,依然那麼不動聲。
“我求求你……”h狼狽極了,走過去拽住沃克的袖子不放。
沃克朝我和小莫擠擠眼睛。
我和小莫將臉扭向窗外,使勁咬住嘴才沒笑出聲來。我們都認爲沃克是很善于辯論的。他每次總是沈著論戰,一步步將h引到辯論的“邊緣”。而每到這種時刻,h就一聲不吭了。
“爲什麼毛主席要稱王洪文、張春橋、江青、姚文元爲‘四人幫’呢?”沃克常會在辯論中故作天真地向h提出這一類問題。這一類問題,好比是被辯論氣氛吹薄了的氣球,誰最後輕輕觸它一下,它就會爆炸。h極其害怕這類玩藝兒,如同迷信的人害怕什麼不祥之物。
我和小莫漸漸開始對沃克産生了某種好感。因爲這瑞典留學生的思想竟和我們頭腦深層的真實思想那麼相通。只有關心中命運的外
人,才會提出他所提的那些問題。沃克雖然不是複旦大學工宣隊們的“朋友”,卻應該成爲我們的朋友。我們對他的好感,並不明顯表示出來,以替他捎一瓶開
,下雨前提醒他將曬在外面的
物收回,到市內去時,問他需不需要我們代買什麼東西這類小事表達。我們相信,他是理解了這一點的。
按照“紀律”規定,與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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