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川端康成短篇集一只胳膊上一小節]的方向望去,卻不見人影。看不見車,只瞧見車的前燈。燈光朦胧擴散,呈淺紫。這種車前燈的
彩難得見到,我穿過了馬路就駐步望著奔馳而過的汽車。只見一個身穿朱紅
服裝的女子在駕駛。女子似乎沖著我點了點頭。我蓦地想道:莫非是姑娘前來取回她的右胳膊?我背過身去,企圖逃跑。可轉念又想,她單憑左駱膊是不可能駕車的。但是,莫非駕車的女子看穿了我懷裏揣著姑娘的一只胳膊?這是姑娘的胳膊與同
女子的本能的直覺。我捉摸著,在回到自己房間以前,得注意不要再碰上女子。女子那輛車的車後燈也是淺紫
的。還是看不見車身,只見淺紫
的光在灰
的煙霭中,模糊地浮現並遠去了。
“莫非是那個女子漫無目的地開車,只爲開車而開車,在開車的過程中,整個蹤影消失了……”我獨自嘟哝道,“女子後面的車廂坐席上,是不是坐著什麼東西呢?”
好像又沒有什麼東西坐著。沒有什麼東西坐著,我卻反而感到毛骨悚然,這是不是由于我懷揣著姑娘的一只胳膊在作怪呢?這呼呼的夜晚的煙霭也乘坐了那女子的車子。而且女子的某種東西使車燈所照射到的煙霭變成了淺紫
。如果說女子的身
不可能發出紫
的光,那麼又是什麼東西使然呢?這不禁使我感到在這樣的夜裏,獨自開車奔馳的年輕女子是虛無缥缈的,難道也是我藏著的姑娘的胳膊在作怪?女子是不是從車廂裏向姑娘的一只胳膊點了點頭呢?說不定在這樣的夜間,有天使或妖精四
巡邏,護衛著女
的安全呢。也許那年輕女子不是在乘車,而是在乘坐紫光呢。決不是虛空的。她看穿了我的秘密。
不過此後在路上我沒有遇見任何人,我回到了公寓的門口。我止步觀察了一下門扉內的動靜。螢火蟲在我頭上飛過。我覺察到螢火未免太強烈的時候,我猛然後退了四五步。又看到有兩三只像螢火蟲似的火星飛逝過去。那火星沒等被濃重的煙霭吸掉,早早就消失了。是人魂還是鬼火般的什麼東西,搶在我前頭,急切地盼著我回來?但是我很快就明白過來,那是成群的小飛蛾。原來是門口的燈光照射在飛蛾的翅膀上的反光,看上去恍若螢火蟲的光。雖然它比螢火蟲大,但是令人錯以爲是螢火蟲,可見它作爲飛蛾是太小了。
我避開了自動電梯,從狹窄的樓梯悄悄地登上了三樓。非左撇子的我,依然讓右手放在防雨外套裏面,用左手去開門,動作很不習慣。心裏越著急,手指尖就越哆嗦。心想:這樣哆嗦豈不像犯了罪嗎?我覺得房間裏仿佛有什麼東西。雖然這總是我孤獨的房間,但是所謂孤獨,不正意味著有什麼東西在嗎?今天晚上,我同姑娘的一只胳膊回來,一反往常,我不孤獨了,但是這樣一來,充滿整個房間的我的孤獨就威脅著我。
“你先進去吧。”說著,我好不容易才把房門打開,然後從外套裏把姑娘的一只胳膊掏了出來。
“歡迎你來啊。這是我的房間。我給你開燈。”
“您是不是在害怕什麼東西?”姑娘的胳膊似乎在說,“是不是有人在?”
“什麼?你是不是覺得房間裏有什麼東西?”
“有一氣味呀。”
“氣味嗎?大概是我的氣味吧。莫非是我那大影子模模糊糊地站在黑暗,那你好生地看看呀。也許是我的影子在等著我回來吧。”
“是一香甜味兒呐。”
“哦,那是荷花玉蘭的香味嘛。”我開朗地說。心想:好在不是由于我的不淨而發出的孤獨的氣味。多虧我預先
上了荷花玉蘭的蓓蕾,以迎接這位可憐的客人。我的眼睛多少習慣于黑暗了。就是在漆黑
,我憑著每晚熟悉的動作,便知道在哪裏有什麼。
“讓我來開燈吧。”姑娘的胳膊說了一句意想不到的話。
“這房間是我第一次來呀。”
“好,那太好了。除了我沒有任何人給這個房間開過燈,這是破天荒頭一回。”我手持姑娘的一只胳膊,讓這只胳膊的指尖能夠得著門扉旁的電燈開關。天花板下、桌子上、頭的枕邊、廚房、衛生間等五
的電燈同時都亮了。我的眼睛新鮮地感覺到我房間的電燈不怎麼明亮。
玻璃花瓶裏著的荷花玉蘭盛開大朵的花。今早它還是蓓蕾呢。剛綻開不久,可花蕊卻已散落在桌子上。這點使我感到不可思議,我沒有注視白花,卻凝視了凋零的花蕊。我一根兩根地把灑落的花蕊撿起來,並凝視著它。放在桌子上的姑娘的胳膊,像尺蠖般一伸一縮地把手指活動開,拾攏了花蕊。我把姑娘手中的花蕊接過來後,站起身來,把它扔在廢紙簍裏。
“濃烈的花香滲進肌膚裏啦。請幫幫我……”姑娘的胳膊呼喚我。
“啊!到這兒來一路上讓你受委屈了,累了吧。請安靜地休息一會兒。”我在上把姑娘的胳膊放平,在它的旁邊坐了下來,溫存地撫摸了姑娘的胳膊。
“很漂亮,我真高興呀!”姑娘的胳膊所說的漂亮,大概是指單吧。
單是淺藍
的底子,上面帶有三
花樣。對于孤獨的男子來說,也許這過于花哨了吧。“今晚我睡在這上面歇宿吧,我會很老實的。”
“是嗎?”
“讓我貼近您,您身邊好像沒有什麼人嘛。”
于是姑娘的手輕輕地握住我的手。我看到姑娘的指甲修剪得非常漂亮,還塗上淡紅的指甲油。指甲長長了,比指尖還長得多。
姑娘的指甲一挨近我,那又短又寬而且又厚又可怕的指甲就顯得不像是人的指甲,呈現出一種不可思議的形狀美。女人連這樣的指尖也要超越于人嗎?抑或是企圖追求女人本身呢?雖然平時腦子裏也曾浮現過諸如內側斜紋閃光的貝殼、妩媚飄逸的花瓣等平庸的形容詞,但是此時此刻,面對姑娘的指甲,我腦子裏的確沒有浮現出類似澤和形狀的貝殼或花瓣,姑娘的手指甲就只能是姑娘的手指甲。看起來這指甲比又脆又小的貝殼和又薄又小的花瓣,顯得更加透明清澈。而且首先令人感到是一種悲劇的眼淚。姑娘每日每夜真誠地磨練著女人悲劇之美。它滲透到我的孤獨裏。也許是我的孤獨滴落在姑娘的指甲上,而成爲悲劇的眼淚也未可知。
我把姑娘的小指頭放在沒有被姑娘的手握住的、我的另一只手的食指上,並且用拇指肚兒一邊撫摩這細長的指甲,一邊看得出神。不知什麼時候我的食指已藏到姑娘的指甲檐下、觸到了姑娘的小指尖。姑娘的手指一哆嗦,就抽縮了。胳膊肘也彎曲了。
“啊,癢癢嗎?”我對姑娘的一只胳膊說,“是癢吧。”
我終于說出了這麼一句輕浮的話。我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姑娘的一只胳膊:留長指甲的女人的指尖發癢,以及我所知道的,就是說除了這個姑娘之外,我還熟悉很多別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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