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福地二十六上一小節]
“不回,您回去吧。我到魯莎家去。”
“瓦連蒂來接你嗎?”
“我要是不在魯莎家過夜,就讓他派馬車來接我。”
他們在門德爾松住宅前下了車。
魯莎到前廳來迎接他們,很高興地瞅著他們,接受了女友給她的連連吻。
“就你一個人在家?”維索茨基問道,想用一雙直打哆嗦的手扣外套扣子,把帽子挂在平滑的牆上,可是這一切都沒有辦到。
“不是一個人,有可可,有茶,還有寂寞作伴。”她一邊寒暄,一邊把他們帶進一間黑古隆咚的書房裏,由于身子絆了一下,那寬闊的脯也晃動了起來。
“喲,這是哪兒來的歌聲呀?”維索茨基問道,因爲從樓上莎亞的住房裏,傳出了一絲絲單調微細的聲音,在下面擴散開了。
“我父那兒來的,現在是每天如此。我挺擔心,因爲布霍爾茨死後這兩個月來,爸爸常常祈禱,猶太教堂常派唱詩班的來唱聖歌,這不有點怪嗎?有一天,他還對斯坦尼斯瓦夫說,他在死之前要給殘廢老人和我們廠的工人修個大休養所。這是不好的預兆,所以斯坦尼斯瓦夫給維也納打了電話,要請專科大夫。”
“是啊,真有意思。”他含含糊糊地輕聲說道,並沒有聽清魯莎的話。寫是他激動得直打戰,一雙眼睛盯著正往隔壁一間客室走去的梅拉。
“你們倆怎麼都羞羞答答的?你們訂了海誓山盟吧?”
“差不多是吧,差不多。你肯定能幫忙,沒問題吧?”維索茨基吻了她的手。
“你不會幫忙。”
“可是魯莎,我們愛的、善良的、好心的魯莎肯定會幫忙,還用說嗎?”
“你很愛她嗎?你說!”她問著,用手帕給他擦了擦臉上的汗。
他開始對魯莎慷慨激昂地表白起來,情意綿綿地描述了他對梅拉的愛,以致使她感到驚異。魯莎毫不懷疑他的熾烈的感情,她很有興味地聽著,對他深表同情,到後來,在她心中竟然産生了一種無法形容的憐憫之感。所以當梅拉回來在他身邊坐下後,她便立即起身,抱著小猴子走了。
“我聽見了你跟魯莎說的話。”梅拉含情脈脈地望著他,低聲說道,沒讓他回答,就和他擁抱起來,把一雙熱乎乎的、渴望滿足的嘴貼在他的嘴上,長時間地、激動地使勁吻著。
“我愛你!”梅拉把吻間斷了一會兒,喃喃地說。
“我愛你!愛!”維索茨基低聲回答。他倆把話中斷了,互相把臂膀交叉在一起,激情滿懷地擁抱著,各用自己的嘴咬著對方的嘴
;他們的心已經停止跳動,眼睛什麼都看不見了。
接著,他一邊吻她的眼睛、頭發、脖子、嘴,一邊以低沈的、斷斷續續的、充滿激情的嗓音對她表述自己的愛。
她倚著小沙發的靠背,兩只腳放在方凳上,半躺半坐地聽他說話,在他的連連吻下,高興得眯住了眼睛,努著不知滿足的嘴
。在他用嘴
暖著她的脖子時,她感到有點緊張,只好聽任他的話語、愛情表白和他的溫存所帶來的幸福之波把自己浮載。
當他說他明天就去對她父申明,他要向她求婚時,當他最後精疲力竭坐在她腳邊的椅墊上,把頭枕在她的膝蓋上,凝望著她的迷迷糊糊的眼睛,開始講述那美好的、長久的未來時,她沒有打斷他的話,她的心完全陶醉了;她用充滿幸福淚
的眼睛凝望著他;強烈的感情沖動使她
膛起伏不止,她嘴上也露出了某種奇特和感傷的微笑。但她沒有把他推開,只是時時用雙手抱住他的頭,吻著他的眼睛,低聲地說:
“我愛你!你說話呀,最愛的,今天就讓我醉醉吧,讓我瘋瘋吧!”
于是,他又開口說話了;他唱出了全部愛情的交響曲,卻沒有注意魯莎。魯莎這時靜悄悄地坐在沙發上,一只胳膊摟著梅拉,把自己長著紅發的頭依偎在她的上,用閃爍著綠
光芒的眼睛注視著他,聽著他的傾訴。
而他倆則依然在紡著幸福和愛情之紗。
對他們來說,世界、人、現實都已不複存在,一切都沈入了忘卻的深淵,都被那籠罩著他們的迷霧所遮蓋。
言談、目光、思想在他倆之間象閃電一樣穿流不息,同時由于感情的沖動而變得更加活躍,使他們的心靈嘗到了無法形容的甜蜜。
他們的話越來越少,話聲越來越輕,好象擔心聲音稍大就會驚走此時此刻這良辰美景。
萬籁俱寂,連街上最細小的聲響也聽不到。只有一絲微弱的電燈光照著的房間沈沒在這四堵黑牆的昏暗之中。室內漸漸湧現一片甜蜜的夢景,在一面牆下擺著的青銅花瓶中的一大把大紅的玫瑰花發出了刺鼻的香氣,蕩漾在這間房裏。
他們不再說話了。只有一直在一動不動地坐著的魯莎開始十分激動地顫抖起來,她雖想忍住悲哀和哭泣,可是卻忍不住,便撲倒在地毯上,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爲什麼就沒有人愛我啊?爲什麼誰也不愛我啊?幸福也有我的分兒啊,我也會戀愛,我也需要愛情啊!”她大聲喊著;這喊聲十分悲切,一陣陣強烈的痛苦咬著她的心。梅拉不知該怎麼安慰她,也不會安慰她,這尖厲、刺耳的哭聲在她心中引起了共鳴,使她想到了現實是多麼殘酷。
維索茨基已經站了起來,想要出去,並且又一次地提到明天要去見她的父。
“有一點我必須提醒你:我是猶太人!”她輕聲說道。
“這個我記得,可是,你既然愛我,願意接受基督教,那你是猶太人也沒什麼妨礙。”
“爲了你,我准備受苦。”她肯定地說,“好了,不談這個了。明天早晨我就告訴我父,然後馬上給你寫信。等收到我的信,你再來!”
她輕聲而急忙地說著,總算想出了寫信這個辦法,因爲她現在沒有力量、也沒有勇氣告訴他,她不可能成爲他的妻子。
不能告訴他,無論如何現在不能告訴他……
明天……再說明天的吧,現在還是吻、溫存……還是山盟海誓……還是這個如此強烈、如此甜蜜、如此令人陶醉的愛情,還是……還是……
“再呆一會兒,我最心愛的,再呆一會兒吧!”她在和他一起穿過幾間冷飕飕的房間、向門口走去時,請求著說,“你不知道我離開你多難受嗎?”
她突然擔心,十分擔心他這一走,她就可能再也見不到他,因而不知如何是好,只有依偎在他身旁,投入他的懷抱,于是兩人緊緊地擁抱著,嘴挨著嘴,伫立了許久,難舍難分。
他們雖是這樣拖延時間,可依然越來越走近了門口。梅拉由于煩惱而渾身打抖,越發緊緊地靠在他的胳臂上,痛苦地低聲地說道:
“再呆一會兒,再呆一會兒。”
“明天咱們還見面,梅拉,以後每天見面。”
“是啊……每天……每天……”她不斷地重複著,象響起了回聲一樣。她把嘴咬出了血,爲的是不讓自己叫出聲來,不讓自己發出絕望的喊叫,不讓自己趴在他的腳下去求他別走,求他留下,或者立即把她帶走,帶到海角天涯。
“我愛你!”他向她告別,要吻她的手和嘴。
可是她沒有讓他吻,她一動不動地靠著牆,用呆滯的目光看著他如何穿,開門,和在窗玻璃後消失不見。她的精力已經耗盡,但她那郁積在喉嚨裏的嗚咽卻快要把喉嚨脹破,她的心房幾乎要爆炸了。
“米喬!”她對著他的背影輕聲叫道。
她慢慢穿過了空蕩蕩、冷飕飕的幾間房。這些房間都象寬大和富麗堂皇的陵墓一樣,十分寂寞、豪華和空虛。她的腳步越來越重,同時還在剛才接受他的熱吻的地方停留。她昏昏沈沈地左顧右盼,從她那發青的嘴裏不時響出某種聲音。她越走越慢,最後走到因爲無人憐愛正在痛哭流涕的魯莎的身旁。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她想道。淚終于沖破了自我克製的堤壩,象激流一樣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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