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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地》三十五

萊蒙特作品

  工廠開工了,確切地說,只有一個車間,紡紗車間開了工。馬克斯照料紡紗車間全力以赴,整天整天不出來一步。因爲每逢開工,機器總是常出毛病,他也就變成車工、機械師、工人和主任了;他無chu不在,幾乎什麼都qin自動手。准備出售的第一批紗已經打好包,通過了公司檢查,這給他帶來了很大的喜悅;他感到自己的努力苦幹得到了充分的報償。

  博羅維耶茨基也是一樣全力以赴,如癡如狂地從事其他車間的收尾工作,因爲他想在冬天來臨以前全部開工。

  而莫雷茨,則管理工廠的全部商業事宜和一部分行政工作。

  他也奮發努力地工作,因爲他想,這是在爲自己工作。他正在越來越牢固地掌握工廠的所有權,但是工廠依然需要金錢。卡羅爾沒有現金,所以莫雷茨便qin自奔波,一方面通過代理人,最主要是通過斯塔赫·維爾切克東扯西借弄錢作支出和付工資之用,另一方面又偷偷摸摸地假手他人買進博羅維耶茨基的gu票和期票。

  他還注意到,格羅斯呂克說博羅維耶茨基工廠開工後波蘭人會擡起頭來的話,實在不無先見之明。

  在羅茲已有風聞,說波蘭人正在製訂幾項建設工廠的計劃;更糟糕的是,輿論界還爲此大吹大擂,有人對用戶證明猶太人的産品是便宜的劣質貨,因此在某些階層的用戶中就産生了某種抵製運動。

  許多跟一等富豪家族、要求頗高的富有主顧們打交道的辦事員們,開始收集博羅維耶茨基廠的産品類型的情報。

  可這都是毫無根據的擔心。莫雷茨有一次無意識地向卡羅爾透露了,卡羅爾高興得哈哈大笑了一陣,說:

  “都是誇大,言過其實。你只要想一想,咱們廠哪能跟別人競爭?人家布霍爾茨一年生産一億米,莎亞·門德爾松幾乎把一億米投放市場,我這一千幾百萬米算得了什麼?能夠擋住誰賺錢?而且,更不用說我想生産的不是本guo的品種、而是外guo品種了。如果幹得好,如果有了錢,可以迅速擴建工廠,到那時候也許能跟生産廉價劣質貨的廠家競爭一下子。我倒是常作這個夢,必須朝這個目標努力。”

  莫雷茨一語未發,走了。

  在楚克爾提出警告後,卡羅爾對他的注意嚴密多了,常常憂心忡忡地看到,莫雷茨抓錢抓得太厲害,在工廠投資投得太多,因而腰杆變得越來越硬,越來越多地提出自己的主張和辦廠意見來和博羅維耶茨基的主張對抗。

  他常常表現得不可容忍,橫蠻無理,出言不遜,可是博羅維耶茨基不得不咬緊牙關、耐心聽從,因爲覺得自己依賴他,腰杆不硬。

  “金錢,金錢!”在這種情況下,他心裏憤憤不平,看著自己的區區小廠,再跟和它並立的米勒的龐大工廠相比,一種強烈的、令人煩惱的嫉妒感立即攫住了他;他對自己也很生氣。

  他已經不記得,米勒的那些大房子是花了三十年蓋起來的,是一座座蓋起來的,裏面轟轟隆隆的高大廠牆不知費了多少歲月的時間;他都忘了,他只想著開這樣的大廠,一蹴而就。

  同時,他算了一筆帳,即使他生意興隆,那他的純利也還不如他在布霍爾茨那兒領取的年金多。

  因此,他爲自己感到羞恥。

  他的理想是迅速而鞏固地成長起來,有幾百萬資金周轉,讓幾百架機器、幾千名工人把他團團圍住,工廠急速運轉,幾百萬幾百萬地贏利,耳聞目睹大工業的轟鳴和威力。他在布霍爾茨那裏已經習慣于此;而在這裏,他自己只有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廠,所有的車間不過三百人!

  他不能飛黃騰達——他只能慢慢爬行!

  他的渺小使他感到受屈,他的雄才大略在小生産、爲幾個戈比而討價還價、令人厭煩的一分錢一分錢地節約的氣氛中得不到施展。

  首先讓他頭痛的就是他不得不去尋求比較廉價的塗料、比較廉價的顔料、比較廉價的煤炭、比較廉價的工人,還有就是爲了金錢而不得不無盡無休地cao勞。

  “要是這樣下去的話,非得製造廉價劣質品不可了。”有一次他對莫雷茨說。

  “可是收入也多了。”

  對他來說,又過去了忙忙碌碌的幾個星期。

  工廠一直開工,然而只是生産棉紗,出售棉紗;因爲去年冬天,棉紗業倒閉不少,秋天一到,需要立即上升,所以棉花很貴,需要量很大,生産出來之後,立即就能賣掉。可是現在,其他車間也開了工,要生産,要儲存。等銷售旺季得等到嚴冬來臨;與此同時,還一直需要新的、不斷的投資,而貸款來源卻沒有擴大;恰恰相反,來源幾乎完全枯竭了。

  格羅斯呂克帶頭大搞yin謀;他們合夥幹,用卡環卡住工廠的咽喉,破壞信用,拒絕貸款,散布危害諸多的謠言,說什麼公司近期會破産。

  正因爲如此,博羅維耶茨基越來越煩惱,越來越頻繁地注目于老米勒,反複揣摸,是不是可以多次請他作點犧牲,助以一臂之力。

  可是他仍然躊躇不決,倒不一定是爲了安卡,因爲他心裏明白,憑什麼條件米勒才會出錢;他之所以躊躇不決,是因爲他太驕氣,因爲遇到了接二連三的阻礙,心中十分惱怒。

  他在很認真地考慮自己和自己的chu境的時候,也嘲笑自己愚蠢的偏見,幾乎咒罵他常常稱之爲憐恤心的那種多愁善感;因爲這種憐恤,所以遲遲不能跟安卡一刀兩斷,跟瑪達結婚。他聽從了憐恤心的擺布。

  這也許是因爲他天天見安卡的面,逐漸了解了她的心境。她已經不再是原來那個歡快、直爽、信任他的姑娘,而好象變成了一個完全不同的女人,滿面憂愁,不動聲se,聽天由命。

  他心疼安卡。

  可是安卡呢?

  安卡與以往判若兩人。她憔悴了,臉上的笑容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在他看來,是深沈的、無法醫治的悲哀。

  她整天整天守著阿達姆先生,阿達姆先生不知怎麼在十一月初得了中風;雖然救活了,卻癱在chuang上,只能稍稍動動雙手,含含糊糊說一兩句話。

  她必須照顧他,忍受他有時候孩子般的反複無常的脾氣。她爲他念書,編造各種有趣的故事,因爲,他雖然臥病在chuang,卻因過慣了輕松活潑的生活,所以現在感到無聊已極。

  她承擔了一切,並不是因爲她感到有興趣,而是出自對公公的愛戴。

  可是由于他患重病,這座房子顯得更加荒涼,對于她來說,變成了一座她必須生活其中的墳墓。

  日子慢慢地挨著,單調得可怕,阿達姆先生的癱瘓沒有變化,她和卡羅爾的關系也沒有變化。因爲父qin罹病,卡羅爾晚上常常久坐家裏,反複談他的買賣事,常常沖她說話。

  這個作法安慰不了她,反而使她對一切更冷淡了。

  她不願意告訴他:他不在家時她覺得還輕松一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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