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死戀第三章上一小節] 沿著通衢大街下去朝著瑪德蓮納走,早春的歡樂好像從天而下降臨了人間。
空氣煦和,太陽給男人們帶來了節日氣氛,給女人們帶來了愛情之歌,使孩子們蹦蹦跳跳,穿著白的小廚工也將他們的筐子放在河堤邊,去追他們的夥伴,和小流氓們玩;狗兒顯得匆匆忙忙,門房間裏的金絲雀在婉轉高唱;只有出租車的駕轅老馬總是用它們疲憊的神氣,慢得要死的步伐往前走。
伯爵夫人低聲說:
“啊!多美好的日子,真是叫人快活!”
在太陽下,畫家將母和女兒一個一個仔細端詳。她們無疑是不同的,可是同時又如此相像,這一位顯然是另一位的延續,出于同一血統,同一血肉,在同樣的生活中獲得生命。尤其是她們的眼睛,藍
的眼仁點上了一個小小的黑點。女兒眼睛是湛藍湛藍的,母
的則有一點兒淡褪了。當他向她們說話時,定定地瞅著他的是同樣的眼神以致他預計她們的回答也會是一個樣兒的。他還觀察到當他使她們發笑和喋喋不休的時候,在他眼前的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女人,一個是風華將逝,一個是方將走入生活。不,他看不出這個孩子會變成什麼樣兒。那時,在現時還在沈睡中的興趣和本能的影響下,她年輕的智慧將會萌發,將在世俗的活動中綻開。這是一個漂亮的小人兒,面迎著風雲和戀愛,有知與無知,像艘方出港的船;而她的母
則是在經過了生存和愛情的遠航,正從那兒返港。
在想到她曾選中了他,而且依舊愛他時,他一陣感動:她,在春日的和風裏,在這輛搖搖擺擺的車廂裏,這個永遠動人的女人!
當他用目光向她投出感恩知遇的一瞥時,她猜到了;他通過她袍裙的輕輕拂過感到了感謝的回報。
這回輪到他說:
“啊!是呀,多美好的日子!”
當到了瓦連納路,帶上了公爵夫人,他們順著道向殘老軍人院走;穿過塞納河,到了香榭麗大道.登上星場凱旋門時卷進了湧的車流裏。
那個年輕的女孩子,靠著奧利維埃,並排坐在倒座裏。她張著貪婪天真的眼光看著車馬龍的景致。當公爵夫人和伯爵夫人不時受到短促的點頭致敬時,她就問:“這是誰?”別人就告訴她,“蓬泰藍一家”,“皮塞爾西一家”或者“羅克利斯伯爵夫人”或者“漂亮的曼德裏埃夫人”。
現在是順著布洛果森林大道,在車輪的嘈雜動亂聲音中走,比凱旋門前略略松動了一些的車隊像在一條沒有盡頭的河流中奮鬥。轎車、雙輪有篷馬車、八簧節日車正在輪流相互超車,但它們突然被一輛由一匹快馬拉著的維多利亞式快車用瘋狂的速度抛到了後邊。它穿過這一堆滾滾前進的人群,有錢人的,貴族的;穿過了整個人群,階層,傳統。它載著一個年輕懶散的女人,她那鮮明大膽的打扮在掠過那些車輛時抛下了一陣奇特莫名的花的芬芳。
安耐特問道:“這位夫人是誰?”
“我不知道。”貝爾坦回答道,這時公爵夫人和伯爵夫人會心的相互一笑。
樹葉兒長了,在這座巴黎公園裏長住的歌鸲①已經在初萌的綠葉叢中歌唱。當靠近湖邊,慢步行進、車軸相接的時候,車與車之間成了不斷的相互致敬、微笑、問好。現在,車隊像是一列載著正正經經的太太和先生的船隊在滑行。對著那些舉起的帽子或者歪過來的額頭總是低一低頭的公爵夫人像隨著這些人的流過在檢閱,又像在回憶她對這些人知道的,想過的和推測過的往事。
①即夜莺。善歌、在求偶時期雄的在黃昏時歌唱故俗名夜莺,並非白日不唱的。
“瞧,小寶貝,這兒又看見曼德裏埃夫人了,共和的美人。”
在一輛花哨的輕車裏,那位共和的美人擺出一副表面上對這種沒有爭議的光榮無所謂的神氣,任人欣賞她的深
大眼睛、在一頭黑
發盔下低低的前額和略略過于豐滿的倔強的嘴。
貝爾坦說:“仍然十分漂亮。”
那位伯爵夫人不願聽他贊揚別的女人,她微微地聳聳肩,什麼也不回答。
可是那位年輕的姑娘心裏突然喚醒了敵對的本能,大膽說:
“我呀,我一點也看不出來。”
畫家回過頭說:
“什麼,你一點也看不出她好看?”
“不,她好像是在墨裏浸過的。”
公爵夫人笑壞了。
“好呀!小寶貝。已經六年了,半個巴黎的男人都傾倒在這個黑女人前面!我想他們在耍我們!瞧,不如看看羅克裏斯伯爵夫人。”
那位伯爵夫人帶著一條白鬈毛狗,獨自坐在一輛兩篷車裏,精致得像個微型藝術品,一個金發美人。她秀麗的線條棕
的眼睛,五六年以來也都是她的崇拜者歌頌的主題。她嘴
上不變地挂著微笑向大家招呼。
可是,安耐特仍然不表示熱情。她說:
“啊!她已經不是很鮮嫩的了。”
在每天對這兩位對手的反複討論中從不支持伯爵夫人的貝爾坦,突然對這個孩子的沒有度量發起火來。他說:
“天哪!多多少少人們都喜歡她,她是動人的,我祝你能變得和她一樣漂亮。”
公爵夫人接著說:“算了吧,您只注意那些年紀過了三十的女人。她有道理.這個孩子。您只在她們已不鮮嫩了才誇她們。”
他叫道:
“請允許我說,只到了後來,她所有的表征都出來了的時候一個女人才真美麗。”
他于是一面發揮這種觀念,說是早期的鮮豔只是成熟中美貌的浮面。他聲辯說上流社會的男人不注意正光輝四射的年輕女人並沒有搞錯。他們只在她們姿容煥發的最後階段才宣布她們“漂亮”。
受到捧的伯爵夫人喃喃說:
“他是正確的,他從藝術家角度來判斷。一張年輕的臉是很可愛,可是總是平庸一些。”
這位藝術家不罷休,並指出了什麼時候面貌會漸漸消失青年時期未定型的風韻,而取得它明確的輪廓、格和表情。
每說一句話,那位伯爵夫人就信服地用腦袋擺一擺表示“對”。他越是用一種律師辯護的熱忱和一種被控嫌疑犯對自己理由的慷慨熱情陳述,她越是用眼光和姿勢肯定他,好像他們被縛在一起對付一種危險,對一種錯誤的威脅言論進行防衛。安耐特幾乎不聽,忙著看。她愛笑的面孔變得嚴肅起來,不再說什麼,在這種活動中快活得飄飄然。太陽、葉叢、車群和這種美麗,豐富快樂的生活,所有這些都是爲了她而存在的。
她將面臨的日子都將是這樣的,輪到她讓人認識、行禮、妒忌;而有些男人指著她的時候也許會說她漂亮。她研究那些從她看夾最漂亮雅致的她們和他們,問他們的姓名,除開這些組合的姓氏音節之外別的不管。有時她從報刊或者曆史中讀到過它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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