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夫人和她的女兒穿著黑绉紗服,剛在隆西愛的大廳裏對面坐下預備吃早飯。成排挂在牆上的是金漆已經剝落的鏡框,裏面是紀葉羅阿上輩人的寫實畫像:這一個披著甲胄,另一個穿著男式齊膝的緊身外
①,這一個打扮成法蘭西近衛軍軍官,那一個是王朝複辟②的上校。兩個仆人腳步輕輕地開始服侍兩位不言不語的女主人進餐。成群繞著懸在桌子中間的
晶挂燈飛的那些蒼蠅成了一朵由小黑點組成的雲,嗡嗡地圍著桌子轉。
①十七世紀時的時髦服裝,以緊身、燕尾、套袖爲特征。
②指1814年至1830年的路易十八,查爾十世的布爾朋家族複辟時期。
“請打開窗子,”伯爵夫人說,“讓這兒涼快一點。”
從地板直到天棚的三樘高窗,大得像是門洞,兩扇兩扇地打開了。一絲暖風帶著青草的熱氣味和遠農村裏的喧聲吹進了這個大洞,和房間裏封閉在宅邸厚牆中間的
空氣混到了一起。
“啊!這才好!”安耐特大口地吸著氣說。
這兩位女人的眼睛都轉過去看外面,在湛藍的天下面,她們看到一抹午霧在陽光直射下閃爍,牧場中長長的綠草坪、星星點點散布的樹叢和它開闊的景
,直伸到天邊的黃澄澄鄉野。那兒是一片由成熟的莊稼組成的金
毯子。
“我們吃過飯去好好散散步。”那位伯爵夫人說,“我們可以沿著河一直走到貝爾鎮,因爲在平原上會很熱。”
“好的,,我們帶了朱利奧去,可以把山鹬趕出來。”
“你知道你爸爸不讓幹。”
“唉,爸爸不是去了巴黎嗎!看朱利奧把它們攔住可真來勁。看,這是它在逗母牛,天哪,它真滑稽!”
她推開椅子,站起來跑到一個窗口,從那兒嚷道:“加油!朱利奧加油!”
在草坪上,三條大母牛齧完了草,熱得動不了,挺著大肚子休息,肚子被地面托得凸起來。一條細長白棕花的西班牙獵狗,從這條牛吠到另一條牛,發狂地跳來蹦去,又高興又生氣。它裝成狂怒,每蹦一次,兩只耳朵就一扇,惡狠狠地要趕走這三條不願意動的大牲口。顯然這是這條狗喜歡的消遣,每當看到那些母牛躺下,它就重演一次。這些不高興的牛並不怕,用它們
潤的大眼睛看著它,跟著它將腦袋轉來轉去。
安耐特從她的窗子嚷道:
“帶它們過來!朱利奧帶過來!”
興奮了的獵狗更大膽了,吠得更凶,一直冒險沖到牛屁那兒,裝出要咬的樣子。它們開始有點不安,它們的皮爲了趕蒼蠅抖得更頻繁更長久。
那條狗突然間由于有一次沒有能及時控製住一下子沖得太靠近一條牛,爲了保證不讓自己沖上去栽跟頭,它只好從上面跳過夫。差點兒被這一蹦而擦著的這條笨重的牲口駭了一跳,它先是擡起頭來,後是慢慢地站起了四條,一邊用鼻子猛力吸氣。看到它站起來,另外的兩條也跟著學樣,于是朱利奧開始圍著它們跳起勝利的舞來,同時安耐特也加以鼓勵慶賀。
“好,朱利奧,好!”
“行了,”伯爵夫人說,“回來吃飯,孩子。”
可是那個年輕姑娘將手做成遮陽狀,說:
“瞧,送電報的來了。”
夾在小麥和燕麥中間,從這兒看不見的那條小道上,有一件藍上像在麥穗上滑行似的,用一個男人的步行節奏朝著宅邸走來。
“天哪,”伯爵夫人喃喃說,“但願這不是個壞消息。”
那封報道愛人兒逝世消息的電報所造成的長久恐懼,至今還使她發憷。她現在沒有辦法能讓自己在撕開封條,去打開那張藍
小紙時不讓自己的指頭發抖和心裏發顫;她認定這麼費事才能打開的折紙將會給她帶來重新流淚的痛苦。
相反的,安耐特滿懷著年輕人的好奇心,喜愛迎面而來的任何未知事物。她的心才經曆到生活帶來的第一次打擊,對挎在步行信差腰上黑糊糊的大包所想到的只是快活消息。然而信差沿著城市的街道,鄉村的小徑曾播送過多少突然而臨的苦惱!
伯爵夫人吃不下去了,她的心跟著這位朝她走來,帶著幾個筆字的人,這幾個字也許會像一刀砍到了她的脖子上那樣傷了她。她想知道的消息使她惶恐不安,氣促。她想猜出是什麼事情這樣急迫。是什麼問題?是誰來的?是奧利維埃來的想法也曾從她心頭掠過。是他病了?也許甚至死了?
等待的這十分鍾,對她像是漫長得無窮無盡。後來當她拆開了電報,看到了她丈夫的名字時,念道:“我告訴你,我們的朋友貝爾坦乘一點鍾的火車去隆西愛。派馬車去接。愛你。”
“怎麼啦,?”安耐特問。
“是貝爾坦先生要來看我們。”
“啊!多運氣!什麼時候?”
“快啦”
“四點鍾?”
“是。”
“啊!他多好!”
可是伯爵夫人臉發白,因爲已經有一段時間她心裏的新擔心在不斷增大。畫家的突然到來對她像是一種威脅,她能想到多難辦這就會有多難辦。
她對女兒說:“你坐車去接他。”
“那你呢,,你不去嗎?”
“不,我在這兒等你們。”
“爲什麼?那會使他不高興。”
“我覺得不太舒服。”
“你方才還准備走到貝爾鎮去。”
“是的,可是午餐吃得我不舒服。”
“到時候,你會好些的。”
“不,我馬上就上樓回我房間去,你們要到時讓我先知道。”
“好的,。”
而後,通知及時備好車,收拾好客套間後,伯爵夫人回到自己房間把自己關在裏面。
到現在爲止她的一生過得沒有什麼折磨,只偶爾爲了奧利維埃的愛情有些周折,爲了保住他而煩惱心過。就這,她也是成功的,鬥爭中她總是勝利者。她的心地是在成功和頌揚裏培養出來的,成了上流社會美人的苛求的心,地球上的一切樂趣都該有她一份。而後她同意了一個談不上愛情的顯赫婚事;接著接受了愛情作爲幸福生活的補充,後來卷進了那種主要從教養上,部分從宗教上的自我感情看來有罪的私情交往。爲補償平庸生活中的一系列生活排場,這顆心將自己滿足于,而且也限止于緣分安排給她的這種幸福,除了天天防止此事被人撞見之外別無所求。因此她對遇到的一些討她歡喜的事件,采取了一個漂亮女人的善意對應,不爲新的追求和陌生人的渴望去冒險或者糾纏在裏面;是個謙和堅定,深謀遠慮,安于現狀,天生來小心翼翼的人,她知道如何小心聰明地享受命運給她提供的機緣。
于是,漸漸地在她心裏滋生了即使她自己也不敢承認的年華消逝,歲月不豐的顧慮。在她的臆裏,這是一種總惦記著的惴惴不甯。然而她知道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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