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奧德利獨自坐在書齋裏,醫生的信擺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他心中思考著尚待辦理的事情。
這年輕的大律師自命爲這可鄙女人的譴責者。他曾經做過審判她的法官;現在他是她的獄卒。一直要等到他面前這封信送到了指定的地址,他把他所看管的人安全地交到了外瘋人院的醫生手裏,一直要等到那個時候,他才可把那可怕的重擔從肩膀上卸下來,他才是完成了自己的責任。
他給爵士夫人寫了幾行字,告訴她,他就要把她從奧德利府邸裏帶出去,帶到一個她大概不會從那兒再回來的地方去,並且要求她,及時地爲出門作好准備。他通知她,如果可能,他希望今天晚上就動身。
爵士夫人的侍女蘇珊·瑪婷認爲這麼匆匆忙忙收拾她女主人的行李是十分困難的,但爵士夫人來幫助她收拾了。把綢緞和絲絨服折疊又折疊,把珠寶和頭飾都收集攏來,對爵士夫人說來,凡此仿佛是一種愉快的刺激。他們不是要剝奪她所擁有的家産,她想。他們是要把她放逐到某一個地方去;但即使放逐也不是毫無希望的,因爲在這廣大的世界上沒有什麼地方她的美麗不可能構成一個小小的王
,從而贏得忠誠于她的騎士和心甘情願的子民。她果斷地忙于指揮和幫助她的女仆,而女仆則從這種收拾行李和匆忙出走中嗅到了破産和毀滅的氣味,因而在履行其職責時既懶洋洋又漠不關心。晚上六點鍾時,爵士夫人派侍女去通知奧德利先生:她准備好了,他願意什麼時候走,她立刻就可以動身。
羅伯特查閱了一部布拉德肖出版的《全英火車時刻表》,發現維勒布呂默斯遠在一切鐵路交通線之外,只有到了布魯塞爾乘坐公共馬車才可到達。郵船九點鍾離倫敦橋開往多佛港,羅伯特和他所看管的人能夠輕而易舉地搭乘這班郵船,因爲七點鍾的上行車,八點一刻已經從奧德利到達肖迪奇。取道多佛-加來航線,他們便可在第二天下午或晚上到達維勒布呂默斯。
我們何必跟隨他們作此淒涼的夜間旅行呢?爵士夫人躺在狹窄船艙裏的一張睡椅上,舒舒服服地裹在裘皮大裏;即使在這恥辱和苦難的最後時刻,她也不曾把她特別喜歡的俄羅斯貂皮大
忘掉。她那唯利是圖的靈魂,貪婪地追求著她曾經擁有過的豪華、美麗的東西。她曾經把脆薄易碎的茶杯以及塞夫勒和德累斯頓的花瓶放在綢緞宴會服的折縫裏。她曾悄悄的把鑲著珠寶的金酒杯藏在細軟的亞麻布裏。如果辦得到的話,她真想把牆上的油畫和椅子上的哥白林花罩毯都扯了下來。她拿走了她能拿走的一切,繃著臉屈從地隨同奧德利先生走了,那是絕望之中的一種垂頭喪氣的服從。
多佛港的大鍾打十二下時,羅伯特·奧德利正在輪船的甲板上徘徊,城市燈光閃爍,象一彎煙煙新月,橫在大海遼闊的黑暗上。郵船迅速地穿過翻滾的波濤向友好的法海岸航去,奧德利先生想到他承擔的事情不久就可以辦好了,寬慰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想到了孤獨地、沒有
友在旁地躺在下面船艙裏的薄命人。然而,當他十分可憐她,禁不住往往要可憐她的身爲女人以及無依無靠的
境時,卻又回想起他朋友的臉來了:容光煥發,充滿希望,只是在喬治從澳大利亞回來的第一天,他才看到過對方那樣的臉;而隨著臉
的回憶,那個使她丈夫心碎的無恥謊言所引起的極端厭惡之感,重新兜上他的心頭了。
“我能永遠把它忘掉嗎?”他心中想道,“我能永遠忘掉他在咖啡館裏手執《泰晤士報》坐在我對面時那張茫茫然的蒼白的臉嗎?有些罪行是永遠無法贖罪的,這就是其中之一。如果明天我能使喬治·托爾博伊斯起死回生,我也永遠不能治愈他心上可怕的創傷啊;我也永遠不能使他恢複到他讀那排印出來的謊言之前的精神狀態啊。”
公共馬車在維勒布呂默斯主要街道高低不平的路上磕磕碰碰、嘎啦嘎啦地前進時,是第二天下午很晚的時候了。這古老的、基督教會的小城,始終是郁淒涼的,如今在傍晚灰
的天空下,更顯得異乎尋常的淒涼。閃爍不定的路燈,老早就點亮了,燈光微弱,彼此相距又遠,與其說把這個地方照得更亮了,還不如說是照得更暗了,就象螢火明滅,反而加深了籬笆的黑暗一樣。這個遙遠的比利時小城,是一個被人遺忘的古老世界,狹窄街道上每一幢房屋的正面,每一個坍毀的屋頂,每一根脆弱的煙囪,都帶有衰敗的淒涼迹象。很難想象是由于什麼緣故,街道兩邊的房子造得那麼互相挨近,以致公共馬車隆隆馳過時把徒步的行人從人行道上碰撞了下來,除非他們小心翼翼地讓他們的
服擦著店鋪櫥窗而行,才能幸免;而在這老城背後卻留有大片鄉村平地可供建築房屋哩。吹毛求疵的旅行者可能感到奇怪:爲什麼最狹窄最不舒服的街道是最忙碌、最興旺的街道,而比較氣派比較寬闊的通衢大道倒是空空如也、寂無人影的。但羅伯特·奧德利壓根兒沒想到這些個事情。他坐在肮髒破爛的馬車的一個角落裏,觀察著對面角落裏的爵士夫人,心中琢磨著,那麼小心翼翼地藏在面紗背後的臉上會有什麼樣的神
。
他們全程都獨占了這轎式四輪公共馬車上的全部座位,因爲布魯塞爾和維勒布呂默斯之間的旅客不多,而公共交通是靠傳統的力量支持著局面的,並不是什麼可獲大利的投機事業。
爵士夫人除了開口謝絕羅伯特在道旁一個停車站上送給她吃的點心外,一路上始終不言不語。馬車把布魯塞爾也抛在後面時她的心就沈下去了,因爲她曾經希望布魯塞爾這個大城市是她旅途的終點;于是,懷著一種厭惡和絕望之感,她轉過臉去,不看那單調沈悶的比利時風景了。
馬車搖搖晃晃進入一個石頭砌成的四方大院子時,她擡起頭來看看;那地方本來是個修道院的入口,現在卻成了一個
沈慘淡的旅館的院子。旅館上面的房間裏盡管陽光燦爛,地下室裏卻有成群結隊的老鼠在大打出手、吱吱亂叫。
奧德利夫人從公共馬車上下來,發覺自己來到這麼令人意氣消沈的院子裏,便不寒而栗了。羅伯特被喋喋不休的腳夫們團團包圍,他們吵吵鬧鬧的要來搬他的行李,彼此之間還爭論著他應該在哪家旅館休息。有個腳夫按照奧德利先生的囑咐去雇一輛出租馬車,而且立刻就重新出現了,趕著兩匹馬--馬是那麼瘦小,使人覺得是以一匹尋常大小的馬兒爲原料,製造出那麼兩匹小馬來的--腳夫又是尖聲狂叫又是大聲呐喊的,在黑暗中聽上去象是魔鬼的聲音。
奧德利先生驅車到這個安靜小城的遙遠一隅去了,留下爵士夫人待在一個沈悶的咖啡館裏,委托一個昏昏慾睡的侍者照料她。首先得把……
奧德利夫人的秘密第六章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