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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笃姆作品選》一位默不作聲的音樂家

施笃姆作品

  是的,就是那位老樂師!--他的名字叫克裏斯蒂安·瓦倫廷。--有不少個黃昏,正當我在我的爐火眼前想入非非的時候,他那裹著件破舊黑呢外套的瘦削身軀也晃晃悠悠地經過我面前;爾後,跟我在此地默默無聲地、心不在焉地接待的其他所有顧客一樣,他又漸漸從我的視野裏消失,重新隱沒到他剛才從裏邊浮現出來的濃霧中去,這時候,我心中常常感到一些震顫,好似我必須伸出手去抓住他,對他講一句充滿溫情的話,使他在歸途中不再感覺到太孤寂。

  在德guo北方的一座城市裏,我們兩人不相聞問他一起生活了許多年;這個生著一頭稀疏的金發和兩只淡藍se眼睛的瘦小男人,在經過我面前時,我常常視而不見,直到有一天我在一家舊書店裏碰見了他,從此開始了我們的友誼。我們兩人都收藏圖書,雖然各自按各自的方式。在我跨進店堂時,發現他手裏捧著豪夫的《李希滕施坦》①的cha圖本;他身子靠在櫃臺上,看上去正讀得津津有味。

  ①威廉·豪夫(1802-1827),德guo作家,《李希滕施坦》是他的著名長篇小說。

  盡管這樣,他還是擡起頭來招呼我;我呢,作爲回答,也說了句:

  “您正在讀的可是本好書啊。”

  “確實!”他注視著我,淡藍se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一臉純真的孩子般的笑意,給他那平素並不怎麼好看的面孔增添了美麗的光輝。“您也喜歡這本書嗎?我很高興;它,我可是百讀不厭啊!”

  我們于是交談起來;我告訴他,我去年到過書裏寫的那個地方,很高興地在作者頌揚的那個古堡旁邊的一chu岩頭上,看見了他本人的一座半身像。但是他一點兒不滿意。

  “就一座半身像?”他說。“像這樣的人物,完全應該塑座全身像嘛!您在嗤笑我?”接著,他用同樣謙遜和氣的語氣補充了一句:“當然當然,我的情趣也可能不是很高的。”

  後來,我對他有了進一步的了解,他的情趣絕不能說低。不過,正如他在音樂方面仍然喜歡的是海頓和莫紮特,他在文學方面愛好的也只是烏蘭的明朗得像春天一般的詩歌,或者還有霍爾蒂的甯靜得像墓園一般的詩作;通常,我發現在他的桌上翻開著的,都是這樣的作品。

  如此過了一段時間,再在舊書店裏甚或只是在街上不期而遇,我倆便總要進通邊聊地走上一段。于是我就知道了,他在本城他的故鄉以當鋼琴教師爲生,不過來上課的只是些中産階級的人家或者清寒的公務員家庭的孩子。他也並不隱諱,他的收入僅夠他租住著一間簡陋的房間,這房間在城外不遠chu一位漂訪老板的宅子裏,他住在那裏已經好多年了。

  “嘿嘿!”他說,“這對于一個老單身漢來說已經挺好,可不能胡思亂想喽!要是不給洗漂的布蓋著,從我的窗戶望出去,就可以看見那片美麗的綠se草坪’;小時候,我幫家裏的女用人搬沈重的布籃去漂房,就在草坪上玩兒過;當年人家常從一棵蘋果樹上搖果子下來給我吃,而今這樹還仍然立在原chu。”

  的確,一天下午我和他一塊兒散完步走進他的家,發現那間小屋子也真不壞;草坪上正好沒有晾布片,一派綠意直映窗中。在沙發背後的牆上挂著兩幅萊辛①的著名風景畫,據他告訴我乃是他父qin留下的遺物。在打開著的保養得很好的鋼琴上方,由一個紮得很密的千日紅花環圍繞著,挂著一幀側面女頭像,用粉筆畫的,畫法頗見功力。我站在前面仔細觀賞著,這時他走過來,幾乎是怯生生地開口道:

  ①卡·弗·萊辛(180-1880),德guo風景畫家。

  “我不能不告訴您,因爲您否則很難相信,這張高貴的臉曾經屬于我qin愛的母qin;然而事實確實如此。”

  “我很樂于相信!”我回答;要知道他這時站在我的面前,臉上又像我經常看見的那樣閃耀著qin切的光輝。

  他好似猜到了我的想法,又加了一句:

  “您要能看見她微笑該多好;而這畫卻是死的!”

  隨後,我們談起他最心愛的作曲家;他像向我作解釋似的,便在琴健上不時地彈奏幾下,一會兒是這個樂章,一會兒又是另一個樂章;可當我請他繼續往下彈時,他卻顯得挺尴尬,極力設法規避;臨了兒,我變得急躁起來,他才戰戰兢兢地道:

  “啊,別這麼要求我,我已經多年沒彈啦。”

  “可這兒!”我指著翻開在諸架上的《四季》①的總譜,說,“這樣的東西你的學生是彈不了的吧。”

  ①《四季》是奧地利古典作曲家海頓(1732-1807)所作的聖樂。

  他連連點頭。

  “是的,是的;可它,我也只是讀讀而已;在不間斷的基礎訓練中必須有這樣的東西;--真了不起阿,一個人竟能寫出所有這一切來!”他一邊講,一邊興奮地在那本大譜子裏翻來翻去。

  呆了一會兒,我告辭出來,在外面看見他的房門上用圓形膠shui紙貼著一張小紙條,紙條上以瘦長瘦長的音符抄著莫紮特一首資美詩中的幾小節譜子;後來在我反複去看望他時才發現這張紙條不斷更新,抄在上邊的要麼是某位作家的語錄--多數情況是如此--要麼是某一部古典樂曲中的幾個小節。有一次我問到他這個稀罕的舉動時,看見他臉上又漾起那孩子般的純真爽朗的笑意。

  “當你疲倦地回到自己的蝸居時,這不是一個很好的問候嗎!”他誠懇地說。

  我們已如此地交往了相當長的時間,但對他的身世我並未得到更多的了解。一個秋天的傍晚,借著剛剛點燃的街燈的亮光,我看見他從一所大宅子的門道中走了出來。在一天緊張的工作之後,我也只是想上街來遛達遛達,散一散心,所以便叫住他;他呢,一認出我也qin切地點了點頭。

  “打什麼時候起您竟在議長家裏上起課來啦,qin愛的朋友?”我問。

  他笑了。

  “我?您大概是在開玩笑!不,他家的課是萊比錫來的那位年輕的博士在上。您是認識他的呀!一位卓越的音樂家!新近他給我示範地彈了一個多小時;我向您擔保,一個非常傑出的年輕人!”

  “對他,您已經了解得這麼清楚?”我笑嘻嘻地問。

  “哦不,也就這些;不過,這樣一位音樂家必定也是個好人!”

  對此沒有什麼可反駁的。

  “您可以和我一塊兒走走嗎?”我問。

  他點點頭,隨即便跟我順著大街走了下去。

  “我剛才上完了我的最後一堂課,”他說,“給住在後院的那個教員的女兒上完了最後一堂課。她也有一顆金子般的心,也是個音樂天才。”

  “可您幹嗎不讓孩子們上您住chu去呢?它離此地也不遠呀。”

  他笑著直搖頭。

  “不,不,咱不能提出這個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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