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論語別裁子路第十三上一小節]經驗,而郭子儀聽了以後,就想透了人生的一個道理,不是消沈,而是更通達了。
第二個故事,唐末楊玢在尚書任內,快要告老退休的時候,他在故鄉的舊屋地産,有些被鄰居侵占了。于是他的家人們要去告狀打官司,把擬好的起訴書送給他看。楊玢看了,便在後面批說:“四鄰侵我我從伊,畢竟須思未有時。試上含元殿基望,秋風秋草正離離。”他的家人看了就不去告狀了。
第三個故事,和楊玢的類似,據說(待考)出在清代康熙、雍正間的桐城人張廷玉。他是清代入關後,父子入閣拜相的漢人。據桐城朋友說,桐城有一條巷子名爲“六尺巷”。張廷玉當年在家鄉蓋相府時,鄰居與他家爭三尺地,官司打到縣衙裏,張家總管便立刻把這件事寫信到京裏報告相爺,希望寫封信給縣令關照一下。張廷玉看後,在原信上批了一首詩寄回來,這首詩說:“千裏求書爲道牆,讓他三尺又何妨,長城萬裏今猶在,誰見當年秦始皇。”張家的總管于是立即吩咐讓了三尺地出來,那個鄰居看到張家居然退讓了三尺,他也讓了三尺出來,于是留下了六尺空地,成爲人人都能通行的一條巷道。
從這幾個故事,我們就可了解孔子之所以講到一個世家公子的生活,能夠修養到“知足常樂”,只求溫飽,實在是很難得的。像這樣修養的人,如果從政,就不會受外界環境的誘惑了。
剛才提到郭子儀的起建汾陽王府,我們再看看唐人的兩首詩:
門前不改舊山河,破虜曾輕馬伏波;
今日獨經歌舞地,古槐疏冷夕陽多。
——趙嘏經汾陽舊宅詩
汾陽舊宅今爲寺,猶有當年歌舞樓;
四十年來車馬散,古槐深巷暮蟬愁。
——張籍法雄寺東樓詩
上面兩首詩的詞句都很簡單,但包涵的意味卻發人深省;比起“長城萬裏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如何?
政治、經濟、文化
子適衛,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
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有一次孔子又到衛去,他的學生冉有跟著去服務,到了衛
一看,政治很清明,社會進步了,繁榮起來了。于是孔子說,好呀!好繁榮呀!冉有就問,像這樣繁榮了,再進一步該怎樣做?孔子說,使社會繁榮,是爲政的原則。繁榮了還不算,還要使
民經濟基礎穩固,人人富有。冉有又問,社會繁榮了,
民收入也提高了,那麼再進一步又該做甚麼呢?孔子說,那就是文化與教育了。僅是繁榮了,如不加上文化教育,這個社會,這個
家民族,會墮落、沈淪的,這是很嚴重的。繁榮、富有、文化教育,是政治發展的三階段。
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這是孔子平常的感歎。他感歎自己的政治理想,不能實行。孔子在這裏說,假定真正有人相信我,“期月而已可也”,期月就差不多了。如果照我的政治理想去做,三年的時間,這個家就有大成果,可以變成一個富強康樂的
家。
子曰:“善人爲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誠哉是言也!
看這一節書,首先要了解,孔子是引用古人的話。其中“善人爲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這兩句話,是孔子以前的古人說的,只有下面一句“誠哉是言也!”是孔子自己的話,也就是孔子對于古人那兩句話的感想、評語。以現在的話來解釋,孔子說,這兩句話的確說得不錯,真有道理!
這一節書是連接上面政治發展三個階段:繁榮、富強、文化教育的振興一直下來的。講到繁榮與富強,我們想到現代的情況,像全世界都在談發展觀光,觀光就是社會繁榮的前奏。現在這樣,過去曆史也是這樣。所謂觀光,不免要連帶有許多對社會風氣不好的事,中如此,世界各
也如此。
試舉一個例子:曾藩打垮了太平天
,收複南京之初,當然,南京在兵亂之後,經濟非常衰落,老百姓非常困苦。曾
藩第一步工作,就是恢複秦淮河的遊樂事業,歌臺舞榭,什麼特種營業都有。這些一恢複,經濟的複興就來了。經濟的原理,有如美
人一句話,世界上最大的本事,就是把你口袋裏的錢,放到我的口袋裏來。讀了幾年經濟學,不如這句話實在、實用、有道理。好逸惡勞是人的常情,要使有錢的人,把錢花到南京來,當然最好就是發展娛樂。曾
藩不但第一步恢複了秦淮河的遊樂事業,而且像他生活那樣嚴肅的人,爲了繁榮地方,聽部下的建議,自己還到秦淮河去逛逛,以示提倡。曾
藩還遇上幾個名妓,其中一個死了,曾
藩送了一副挽幛,題道“未免有情”。更相傳其中有一個妓女,藝名少如,也頗有文才,要求曾
藩送他一副對子。曾老先生打算用他的藝名“少如”這兩字嵌到聯中,先寫上聯:“得少住時且少住”,意思是能偷閑在這裏休息片刻就休息片刻。因爲要考這女孩子的文才到底怎樣,便要他自對下聯,不料這女孩很調皮,開了曾
藩一個大玩笑,提起筆來寫道:“要如何
便如何”。這只是相傳的故事,並不完全可靠。但曾
藩爲了使南京地方的經濟複蘇,先恢複秦淮河的繁榮,這是一個史實。
然後就是管子的政治道理:“倉廪實則知禮節,食足則知榮辱。”最後是文化教育,真正的文化教育。古代中
政治,爲王道的道德政治;後來講事功,是來自霸道的思想,不是王道。王道政治的代表,在三代以下是周朝。經過好幾百年,祖孫幾代的努力,他的文化風氣才養成。所以周朝的政權,在中
曆史上,就有那麼久遠,乃至變成中
文化的淵源。這就是所謂“善人爲邦百年”,急進是不行的。一個理想的政治風氣,最後孕育成一
文化的力量,不是簡單的。但這種不以事功取勝,以道德爲先,才可勝殘止殺,化解人們彼此鬥爭、仇恨、殘殺的心理。但是一個社會、
家,要達到這個程度,必須有百年的教育,百年的文化,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完成,要經過三四世才行(一世三十年)。孔子年紀大了以後,有了豐富的經驗,所以這兩句,說得非常切實。換句話說,文化曆史的成果,不是一下子做得到的,起碼要百把年,好幾代才能做到。所以急求事功,往往沒有好的結果。因此接下來說:
仁德須加累積成
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
對于王道仁政的推行,孔子在這裏,再作一個原則的定論。他說要實行王道的仁政,
眼看見成功,是很難做得到的。必須要加以時間的培養,隔世或隔代的努力;有了安定的社會基礎,有了根深蒂固的文化教育,然後才能“世而後仁”。我們看曆史,先不管王道不王道,每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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