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論語別裁衛靈公第十五上一小節]
子張問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
不笃敬,雖州裏行乎哉?立,則見其參于前也。在輿,則見其倚于衡也。
夫然後行。子張書諸紳。
這個“行”,包括兩種意義,一個是指行爲;一個是指古代“行人之言”的行,也就是外交工作。大家都知道蘇武的故事,他當時的出使,便是行。後來,他回到漢朝,封的官是典屬,等于是現在的僑務委員會的委員長,或外交部司長,管理附屬的
家。所以很多人替蘇武不平,認爲漢朝待人並不厚,蘇武那麼辛苦,那麼忠毅,回來只封這個官,太小了。古代的“行人”就是派出去辦外交的專使、大使。
這位在上論中學幹祿的子張老兄,這時正在作行人,辦外交的事,請教孔子要怎樣辦外交。孔子告訴了他千古名言。中文化中的這位聖人實在是了不起,他對官式外交和
民外交的原則早已說了。我們現在的
民外交更普遍,但待人接物的原則,古今如一。第一,對人絕對誠懇,不要玩手段,正直坦率,這是最高的禮貌。第二,和不同文化、不同風俗習慣的人相
,不要表現得太關心,過分的關心,也許被認爲幹涉他們的自由,他們沒有互相關心的習慣,反而感到麻煩。這不是說外
人不對,我們才對,這是文化基礎不同。了解這一點,和任何一
人的交往都差不多。這裏孔子告訴子張,言語要“忠信”。忠,就是直心;信,講出的話一定兌現。行爲態度上要“笃敬”,忠厚而誠敬。做到了這樣,就是野蠻的人也可和他往來。“蠻貊”在中
古代,是指邊疆的落後地區。
講到邊疆,問題又來了,中的安定,先看邊疆。試看幾百年來所發生的問題,都是邊疆問題,邊疆影響了
防問題。我曾在邊疆做過事,發現還是我們漢人壞,有知識,聰明而欺負人。所以邊疆人恨漢人,並不完全因爲邊疆人野蠻,而漢人沒有做到“言忠信,行笃敬”。例如在西南各特別地區,漢人用幾根縫
服的針,換人家十幾張牛皮;有的還其他們財物、女人。這種人實在不是人,太狠心了。所以我們要教育我們的子孫,對邊疆問題多多留意,“言不忠信,行不笃敬,雖州裏行乎哉?”這句話的“雖”字很重要,如果“言不忠信,行不笃敬”,就是自己的鄰居,本州本裏都走不通。在態度上,站就規規矩矩站在那裏,隨時好像面對長輩那樣恭敬;坐在車上,就規規矩矩坐,身心修養,做到言行一致,就可以擔當行人的任務了。子張聽了孔子這些話,就寫在
服的
帶上,准備隨時警惕自己,加以注意。
從這裏開始,編排方式略有變化,看起來一條一條,都是爲人世的道理,但同上論的第五篇互相呼應,便很切實。
下面就提到兩個人:
子曰:直哉!史魚。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
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
矢就是拉弓射箭的箭。史魚是衛的大夫。孔子說他非常直,不管在哪種環境之下,不論
家社會混亂或者安定,他的行爲、言談,像射出去的箭一樣,都是直的,不轉彎的。在現在的社會上,仍然有很多這一類的人,但他們
世是落落寡合的,常會受到打擊,遭遇種種痛苦。可是這種人天生個
就是走直道,直到不管什麼環境,平時也好,亂世也好,邦有道也好,邦無道也好,他的言行永遠像一支箭一樣。同時“矢”字也代表了尖銳的意思。有些人心腸非常好,做朋友好極了,因爲他能說直話,可是有時候嘴巴太厲害,說的話如割人的肉一樣,使人受不了。但我們要了解他心地是善良的,出發點是善意的。當然這就牽涉到修養問題,尤其領導人有這樣的部下,往往很難受的,因此做領導人的要有涵容的
襟。有時碰到這種講直話的人,一次、二次、三次能夠接受,到了四、五、六次實在受不了。但是這一類人如果是自己的朋友或幹部,就必須放過他的尖銳直言,先要有准備哈哈大笑的容量,否則就不行。
孔子接著就說蘧伯玉(前面再三提到蘧伯玉,稱贊他的行誼。)這個人了不起,家社會有道時,出來做事,擔當大任務,但在邦無道,
家社會紊亂的時候,他就卷而懷之,不發牢騒,也沒有什麼怨言。他認爲時代轉變如無法挽回時,可以把自己像一幅畫一樣,卷起來懷之,收藏起來,就不說話了,沒有表現了。
這兩個人,也是典型的對照。一種人是無論什麼時間,什麼地區,都甯可直道而行,不轉彎,這是幹部中很好的。一種是像蘧伯玉這樣的人,比較才具大,而且有一個基本修養,本身的名利心很淡泊,如孟子說的“達則兼善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這個話我們都曉得講,但等到真窮,真困難的時候,退下來“卷而懷之”,“獨善其身”,往往心有不甘,這是很難的基本修養。
下面引伸這個道理。
子曰: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知者不
失人,亦不失言。
這是講爲人世的道理很難。孔子說:一個人可以和他講直話,但自己怕得罪人,不像史魚一樣肯對他講直話,這就對不起人,是不對的。是自己的朋友,如看到他發生錯誤,甯可下一個警告,乃至他現在因此對自己不諒解都可以,自己還認他是朋友,他可以怨恨我,等到他失敗了,會想到自己的話是對的,那就對得起人。所以在可以講話的情形下,而不和他講話,是對不起人,不應該的。有時候有些人,無法和他講直話,如果對他講直話,不但
費,而且得罪人。所以一個真正有智慧的人,應說的時候直說。既不失人,也不失言。這個道理使我們想到曆史上範睢見秦昭王的故事。
秦昭王向他請教一次,兩次,他都不說話,使推薦他的人很難堪。範睢說我提出來的計劃,貢獻出來,可以使秦馬上富強,
際間稱霸,可是秦昭王心不在焉,沒有專心一意來聽我的計劃,所以不能講。推薦的人後來再向秦王報告。因此第三次見面,秦昭王推掉了一切公事,摒退了左右的人,單獨和範睢見面,很客氣的求教。範睢一篇話就把秦昭王說動了,立即發表他當首相。在戰
的時候,這一類的事情很多,這就說明了“說難”。
從人生經驗中知道,朋友之間這樣,乃至在家庭中父母、夫妻之間也是這樣,正在對方不如意的時候,去提出問題來談,當然倒楣,這是時機不對。我們看到許多年輕朋友,做人家的幹部,在長官那裏碰了大釘。回來,一肚子牢騒。其實那個長官今天也許有件別的事情,心裏正在煩,做幹部的跑進去,報告不相幹的事,乃至與他心裏的事有關連,就正好觸上了黴頭。所謂:“薄言往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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