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論語別裁微子第十八上一小節]。
我們看古代的記載,文字非常簡單,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吾老矣,不能用也。”這句話,使孔子馬上就走了,如果寫小說,這中間一定還有許多故事。孔子爲什麼立刻離開?可見左右有人妒忌,從旁說了閑話,孔子不馬上走,說不定有人會害他,這也可以說齊景公很愛護孔子,因爲自己內的政權以及其他一切等等,所形成的環境,的確沒有辦法用他,所以說:“吾老矣,不能用也。”只好這樣暗示他,因此孔子聽了以後,趕快就跑了。
這一段爲什麼放在上面兩段的後面?假使以普通的方法讀《論語》,讀一輩子也白讀了,如以曆史人生的觀點來讀,就和上面兩段的意義與精神是一樣的,一個人的立身出,當環境不容許的時候,就毅然決然而去,所謂“飄然遠引”,沒有什麼留戀的。人生爲了什麼呢?爲了實現自己的理想,爲了自己能對社會人類有所貢獻,絕不爲現實的功名富貴,乃至如陶淵明不爲五鬥米折腰,這也說明柳下惠的道理,也是說明殷朝三仁的道理。
江山與美人
上面是說孔子離開齊的關鍵,下面是說當時孔子爲什麼離開魯
:
齊人歸女樂,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
原來齊想出兵打魯
,在這以前,孔子曾經一度當司寇,
際上各
諸侯都很害怕,魯
如真起用了孔子,就不得了,大家想盡了辦法,用各種手段,使孔子下臺,同時
內的環境也不許可他展開抱負,所以幹了三個月就下來了。後來齊
爲了使魯
更趨衰弱,以現代話來說,就利用了女間諜,選了一批非常漂亮的名女人(爲女樂),送給魯定公,當時孔子主張不能接受,否則魯定公這個人靠不住,意志會沈迷下去,影響到
家。而當權的季桓子,自動先接受了齊
的女樂,果然,政府規定每天必定舉行的早朝——朝會,都接連三天不開,大家去看女樂了。孔子一看這情形,知道齊
這一手很厲害,魯
的前途完了,孔子馬上出
了。
孔子去魯、去齊這兩次的離去,說明了一個人的去留之間,是非常有分寸的,中文化講究的,一個知識分子、讀書人,立身
世,進退之間大有分寸,絕不會顧慮到生活問題,這是一個大問題。過去每逢過年,很多家庭無論作裝飾,或是附庸風雅,都會懸挂朱柏廬《治家格言》,治家格言中:“讀書志在聖賢,爲官心存君
。”是很有分量的名言。
爲什麼要出來做官,現代叫做公務員,現在公務員的觀念和以前官的觀念,的的確確兩樣,所以有時候拿現代的公務員比過去的官,我也認爲大不妥當。過去一個讀書人,十載寒窗,一旦考取了功名,那真有味道,哪怕是一個小小的縣令,出來時還要鳴鑼開道,老百姓還要回避,坐在轎子裏比汽車舒服得多了。最小的官是典史,勉強等于現在縣裏的警察局長、監獄長,這是編製內的人。皂隸之類都不在編製內,由縣令自己想辦法在節余項下開支。以前一個縣衙門裏,編製外不過一二十人辦事。像清朝康熙時代,全官吏,上自宰相,下至地方小吏,只有一萬七千人,而做了那麼多事。這個問題我們今日還是值得研究的。那個時候,考取功名出來做官的,四萬萬人中只有一兩萬人,的確是很光榮。現在當然兩樣了,是公務員,替人服務了。但是大家還有一個毛病,把公務員與官的觀念始終混在一起,如果這一點真正分開了,搞清楚了,那好辦了。很遺憾的,幾十年下來,這一點還沒有搞清楚,以致産生了政治上、社會上很多糾紛。
講到這裏,我們知道,古人對于該不該出來當官,所謂立身出,是很慎重的。現在我們的教育變了,每一個考進來的,都是爲自己的職業問題著想,這是美
化、西方文化的影響,所謂杜威等人的思想,“生活就是教育”,他們教育與生活、技術配合在一起。人家的文化基礎同我們完全兩樣,我們今天沒有搞清楚自己的文化精神,對別人的也沒有搞清楚,別人的東西是不是適合我們的
情,今天還在考驗中。今日考進來的學生,目的是爲了職業,既然爲了職業,那麼做醫生是職業,做公務員也是職業,職業的下面,就只有價值問題,也就是待遇如何?首先問劃不劃得來。過去我們的思想,從不考慮個人待遇問題,所謂“爲官心存君
”,講好的一面,是犧牲自我。爲什麼要得到權位?是爲了實行自己的理想,好替
家做一番事,如此而已。在曆史上許多大臣,死了以後可憐得很,像秦桧害死嶽飛,抄家的時候,什麼都沒抄到,破書而已,像這種精神,是值得我們去研究的重大問題。
鳳凰離亂不如
現在接下來,是孔子離開魯以後,周遊列
,到
爲文化,爲人類的思想在努力。
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來
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孔子下,慾與之言,趨而辟之,
不得與之言。
孔子碰了一個釘子了。楚狂接輿是道家人物,是楚一個著名裝瘋的狂人。狂人並不是瘋子。過去說的狂,就是滿不在乎,有點像現在的嬉皮。美
前幾年流行的嬉皮,他們所畫的祖師爺,都是我們中
人,其中兩個是禅宗的和尚:寒山、拾得,留長發拿掃帚的;還有像楚狂接輿,也是他們的祖師爺。還有我們晉朝的劉伶、阮籍兩個愛喝酒的,這些人他們都供起來,自稱是他們的祖師爺,這是他們學中
文化的一點點皮毛。所以楚狂並不是一個瘋子,接輿是他的名字,道家的書與“高士傳”都說他姓陸,陸接輿說是楚狂,也是道家著名的隱士,學問人格都非常高。孔子碰到他時,他就唱著歌過來了。歌是故意唱給孔子聽的,他沒有直接說孔子,而說“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古人說麟、鳳,有時候代表人中之君子,或者是天下絕對太平,時代有道的時候,就可見到走獸中的麒麟、飛禽中之鳳凰,亂世的時候就看不見。不過後世一般人認爲沒有這兩種東西,把長頸鹿叫做麒麟,對不對,也很難講。這兩樣東西,是中
文化的標志。還有一樣就是龍。現在楚狂是用鳳來比孔子,他說鳳啊!鳳啊!你倒楣了,這個時代出來幹什麼?過去的錯了,你就算了,未來的你還是可以改正。這兩句話的含義是很深很深的。大而言之,也可以說是曆史錯了,是不能挽回的,但是你不要去懷念那過去的曆史,應該開創未來的。不過他唱給孔子聽,這個意義很深遠,等于對孔子說,你老是想把這個時代挽救過來,這是挽救不了的啊!算了吧!算了吧!這個時候想出來挽救這個時代,是危險極了,你這時如想出來從政,你可免了。孔子一聽,知道不簡單,趕快停下車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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