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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別裁》學而第一

第3小節
南懷瑾作品

  [續論語別裁學而第一上一小節]他太通達人情世故了。

  至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是似通非通的,什麼道理呢?從一般人到公務員,凡靠薪shui吃飯的,是“富不過三天,窮不過一月”,遇上了窮的那幾天,朋友要來家裏吃飯,當褲子都來不及,那是痛苦萬分的事。所以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慘’乎。”絕不是不亦樂乎。

  第三句話“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所謂“愠”,就文字解釋,是放在心中的怨恨,沒有發出來,在內心中有煩厭、厭惡、討厭、怨恨之感。那麼,別人不了解我,而我並不在心中怨恨,這樣才算是君子。那我甯可不當君子,你對我不起,我不打你,不騙你,心裏難過一下總可以吧!這也不可以,才是君子,實在是做不到。

  根據書上的字面,順著注釋來看,就是這樣講的。所以幾百年甚至千多年以來,不但是現在的年輕人對四書反感,過去的讀書人也對四書反感。因爲它變成了宗教的教條,硬xing的法律,非遵守不可。

  事實上不是這麼一回事,等到真正了解了以後,就知道孔子真是聖人,一點也沒錯。

  “學而時習之”,重點在時間的“時”,見習的“習”。首先要注意,孔子的全部著述講過了,孔子的全部思想了解了,就知道什麼叫作“學問”。普通一般的說法,“讀書就是學問”,錯了。學問在儒家的思想上,不是文學。這個解說在本篇裏就有。學問不是文學,文章好是這個人的文學好;知識淵博,是這個人的知識淵博;至于學問,哪怕不認識一個字,也可能有學問——作人好,做事對,絕對的好,絕對的對,這就是學問。這不是我個人別出心裁的解釋,我們把整部《論語》研究完了,就知道孔子講究作人做事,如何完成作一個人。

真人和假人

  講到作人,我們就想到莊子也提到過這件事,《莊子》這本書把有道的人叫“真人”。唐宋以後,對神仙、得了道的人叫“真人”。譬如現在指南宮供奉的呂純陽叫“呂真人”。如今的人聽到“真人”這個名稱,就好像帶有宗教se彩,相當于西方的上帝,中guo的仙、佛一樣。實際上過去道家所謂的“真人”,是指學問道德到了家的人。與這名詞對稱的叫假人,假人還是人,不過沒有達到作人道德的最高標准。發揮了“人”的最高成就,在道家就稱之爲“真人”,孔子認爲這就是學,就是學而之人。于是一個“學”字,這麼多觀念都被他包括了。

  那麼學問從哪裏來呢?學問不是文字,也不是知識,學問是從人生經驗上來,作人做事上去ti會的。這個修養不只是在書本上念,隨時隨地的生活都是我們的書本,都是我們的教育。所以孔子在下面說“觀過而知仁”,我們看見人家犯了這個錯誤,自己便反省,我不要犯這個錯誤,這就是“學問”,“學問”就是這個道理,所以他這個研究方法,隨時隨地要有思想,隨時隨地要見習,隨時隨地要有ti驗,隨時隨地要能夠反省,就是學問。開始做反省時也不容易,但慢慢有了進步,自有會心的興趣,就會“不亦說乎”而高興了。我們平日也有這個經驗,比如看到朋友做一件事,我們勸他:“不可以做呀!老兄!一定出毛病。”他不聽,你心裏當然很難過,最後證明下來,果然你說得對,你固然替他惋惜,對于自己認識的道理,也會更進一層得到會心的微笑——“說”,不是哈哈大笑。悅者,會心的微笑,有得于心。

  上面第一點所講的是學問的宗旨,隨時注重“時”和“習”,要隨時隨地學習,不是我們今天來讀四書就叫做學問,不念四書就不叫做學問,這不是它的本意。

寂寞的享受

  第二點接著下來,是說做學問的人要准備一件事,就我個人研究,有個ti會——真正爲學問而學問,“君子有所爲,有所不爲。”該做的就做,不該做的殺頭也不幹,所謂“仁之所至,義所當然”的事,犧牲自己也做,爲世爲人就做了,爲別的不來。因此爲學問而學問,就准備著一生寂寞。我們看曆史——即看孔子就知道。孔子一生是很寂寞的,現在到chu給他吃冷豬頭,當年連一個“便當”也吃不到。但是他沒有積極去求富貴。怎麼知道這一套他不來呢?因爲他明知當時有拿到權位的可能,乃至他的弟子們也要他去拿權位。因爲孔子時代中guo人口只有幾百萬人,在這幾百萬人中,他有三千弟子,而且都是每一個guo家的精英,那是一gu不得了的力量。所以有些弟子,尤其是子路——這個軍事學的專家,幾乎就要舉起膀子來:“老師,我們幹了!”那種神氣,但是孔子不來。爲什麼呢?他看到,即使一個安定的社會,文化教育沒有完成,是不能解決其他問題的。基本上解決問題是要靠思想的純正,亦即過去所謂之“德xing”。因此他一生甯可窮苦,從事教育。所以做學問要不怕寂寞、不怕淒涼。要有這個精神,這個態度,才可以談做學問。

  雖然做學問可能一輩子都沒有人了解,但是孔子說只要有學問,自然有知己。因此他接著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一個人在爲天下guo家,千秋後代思想著眼的時候,正是他寂寞淒涼的時候,有一個知己來了,那是非常高興的事情。而這個“有朋自遠方來”的“遠”字,不一定是遠方外guo來的,說外guo來幾個人學中guo文化,我們就樂了嗎?那是爲了外彙,多賺幾個錢罷了。《論語》不是這個意思,他這個“遠”字是形容知己之難得。我們有句老話:“人生得一知己,死而無憾。”任何一個人作了一輩子人,包括你的太太、兒女、父母在內,可不一定是你的知己,所以人能得一知己,可以死而無憾。一個人那怕轟轟烈烈做一輩子,不見得能得一知己,完全了解你,尤其做學問的人更是如此,所以第二句話跟著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你不要怕沒有人知道,慢慢就有人知道,這人在遠方,這個遠不一定是空間地區的遠。孔子的學問,是五百年以後,到漢武帝的時候才興起來,才大大的擡頭。董仲舒弘揚孔學,司馬遷撰《史記》,非常贊揚孔子,這個時間隔得有多遠!這五百年來是非常寂寞的,這樣就懂得“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了。

誰來了解你

  第三句“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就是說做學問的人,乃至一輩子沒有人了解,也“不愠。”

  “不愠”這個問題很重要了。“怨天尤人”這四個字我們都知道,任何人碰到艱難困苦,遭遇了打擊,就罵別人對不起自己,不幫自己的忙,或者如何如何,這是一般人的心理。嚴重的連對天都怨,而“愠”就包括了“怨天尤人”。

  人能夠真正做到了爲學問而學問,就不怨天、不尤人,就反問自己,爲什麼我站不起來?爲什麼我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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