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老子他說第9章上一小節]年王室所花用的金錢竟相當庫總收入的五分之一。除此之外,還有將近一萬的禁衛軍,每年也要花費三百萬元以上。王後安唐妮,那更是豪闊無度。她光是各種手镯,就能值到七八百萬法郎,其他的首飾那就更不用說了。至于那些官廷貴族的年金,還不包括在王室經費以內。當時的凡爾賽宮,位于巴黎城郊,裏面有二十九個庭園,四座了望臺,有噴泉,有瀑布,四季鮮花盛開,極盡娛遊之樂。
可惜路易十六不能“持盈保泰”,反而促成大革命的提早來臨,徒使自己與安唐妮王後都上了斷頭臺,留爲後人啼噓憑吊,寄予無限的同情。有人將路易十六的王後安唐妮的促成敗亡之局,匹比清末的慈禧,雖不盡然,但都犯了“揣而稅之,不可長保”的錯誤,卻是相同。其實,富貴易使人驕,得意容易忘形,這是人類心理的通病。尤其是以往曆史上的帝後王孫,生育在深宮之中,長養于太監宮女之手,何嘗備知人間社會的種種。因此,在我們的曆史上,便常有自悲生爲帝室兒孫的浩歎。
當蕭道成迫使劉宋末代皇帝——十三歲小兒劉准讓位的時候,可憐的小皇帝,已自知不免于死亡,驚懼萬分,隨口就問蕭道成的幫凶大臣王敬則說:“今天就要殺我嗎?”王敬則說:“不要怕,不過遷居別宮。官家(對皇帝的稱呼)先世取司馬家,也是如此。”劉准一邊哭,一邊說:“願後身世世,勿複生帝王家!”
同樣的問題,發生在明思宗(崇祯)的時代,當李闖王率兵入宮的時候,思宗用劍砍殺他的女兒長平公主,歎曰:“汝何故生我家!”
由此,更可明白深入傳統道家哲學的曆代隱士、高士們,薄帝王而不爲,唯恐富貴來迫,于是便有“避世唯恐不早,入山唯恐不深”的思想了。
有關曆史名人在富貴貧賤之際,這一類的人生經驗典故,多到不勝枚舉。現在我們姑且摘取數則就反面發揮的詩文,以發人深省。
仔細會中
曆史上第二個南北朝——宋、遼、金、元時期幾首名人的詩,便可了解《老子》本章有關人生哲學的深意。也許說這些作品未免過于悲觀低調。但人生必須要經曆悲怆,才能激發建設的勇氣,這便是清代史學家、大文學家趙翼先生在《題元遺山詩集》中所謂的:
身閱興亡浩劫空,兩朝文獻一衰翁。 無官未害餐周粟,有史深愁失楚弓。 行殿幽蘭悲夜火,故都喬木泣秋風。 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
以下便是反映遼、金、元三朝有關“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的哲學文藝作品。
人生事,的確如此。無奈人們明知而不能解!
遼·《伎者歌》 百盡竿頭望九州,前人田土後人收。 後人收得休歡喜,更有收人在後頭。 金·元遺山《秋夜》 九死余生氣息存,蕭條門巷似荒村。 春雷漫說驚坯戶,皎日何曾入覆盆。 濟有情添別淚,吳雲無夢寄歸魂。 百年世事兼身事,樽酒何人與細論。
“百年世事兼身事”,到頭來,誰都難免有此感受。無論清平世界或離亂時代,大概都是如此。只可惜無遺山身經曆興衰成敗的哲學觀點,卻是“樽酒何人與細論”的感慨,除非與老子細斟淺酌,對飲一杯,或許可以粲然一笑。
元·劉從益《題閑閑公夢歸詩》 學道幾人知道味,謀生底物是生涯。 莊周枕上非真蝶,樂廣杯中亦假蛇。 身後功名半張紙,夜來鼓吹一池蛙。 夢間說夢重重夢,家外忘家家。
“學道幾人知道味”可爲世人讀老子者下一總評。“謀生底物是生涯”,人人到頭都是一樣。若能了知“夢間說夢重重夢,家外忘家家。”又何必入山修道然後才能解
自在呢?
元·密蘭沙《求仙詩》 刀筆相從四十年,非非是是萬千千。 一家富貴千家怨,半世功名百世愆。 牙笏紫袍今已矣,芒鞋竹杖任悠然。 有人問我蓬萊事,雲在青山在天。
“一家富貴千家怨,半世功名百世愆。”真是看透古今中外的人情世態。正因其如此,要想長保“金玉滿堂”的富貴光景,必須深知“揣而稅之”的不得當,以及“富貴而驕,自遺其咎”,自取速亡的可畏。
“崇高必致墮落,積聚必有消散。緣會終須別離,有命鹹歸于死。”這是佛學洞穿世事聚散無常的名言,同時也是出世思想的基本觀點,可是以老子所代表道家哲學的可以出世,可以入世,他卻有“挫其銳,解其紛”的不死之葯,長保“散而未盡”的七字真言:“功遂,身退,天之道。”其中去了一個助語詞的之字,真正只有六字真言。後世的許多文學家們,感受意猶未盡,又再入兩字一句,變成九字真言,成爲“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了。七字真言也好,九字真言也好,說盡管說,說來還很潇灑,可是在一般的觀念裏,總覺得它消沈低調意味太濃。其實,大家只是忘記觀察自然界的“天之道”,因此便覺低沈。如果仔細觀察天道,日月經天,晝出夜沈,夜出晝沒,寒來暑往,秋去冬來,都是很自然的“功遂、身退”的正常現象。植物世界如草木花果,都是默默無言完成了它的生命任務,靜悄悄地消逝,了無痕迹。動物世界生生不已,一代交替一代,誰又能不自然地退出生命的行列呢!如果說有,只有人類的心不肯死,不肯甘休,永遠想在不可把捉中冀求把捉,在不可能永久占有中妄圖占有。妄想違反自然,何其可悲!
至于老子這些名言,究竟是正言天道不易法則的自然哲學?或是對他當時生存的時勢,有感而發,用來警覺世人?似乎不須爭論。但在我們的上古的曆史文化上,原來儒道並不分家的共通觀點來看,孔子、孟子,以及其他諸子之學,動稱先王,也都極力推崇堯舜的作爲。堯舜之道的值得贊揚,那便是“功遂,身退,天之道”的最好範例。至于三代以後,家世天下的推位讓,想要表現一下“功遂身退”,自稱爲太上皇的戲劇,則幾乎沒有一個是出于至誠,也沒有一個有美好的收場。其次,如北魏文帝的退位出家,以及相傳清初順治入五臺山的剃度,都是別有心事,絕非“功遂身退”的情懷。
等兩次之,從秦、漢之後,看曆史上風雲人物的作爲風格,取其稍微類同于道家的,如漢代的張良與諸葛亮,原本存心都想“功遂身退”,但很可惜其遭遇仍然不能遂其所願。張良雖然不肯居功,只自謙退封于“留”地而爲“留侯”,但卻身不由己,不能再加上三點而一“溜”了之,以已絕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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