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貝姨第二節上一小節]格是出乎我們意料的普遍,大革命時代許多群衆的行爲,也可以用這種格解釋。
在本書開場的時代,要是貝姨肯穿著入時,象巴黎女子一樣,時興什麼就穿什麼,那麼她場面上還算拿得出,但她始終直僵僵的象一根木棍。而在巴黎,沒有風韻的女人就不算女人。黑頭發、冷冷的美麗的眼睛、臉上硬繃繃的線條、幹枯的皮、頗有喬托①畫像的風味:這些特點,一個真正的巴黎女子一定會加以利用而獨具一格的,但在貝特身上,尤其是她莫名其妙的裝束,把她弄成怪模怪樣,好似薩瓦省的孩子們牽在街上走的、猴子扮的女人。于洛家的
戚,都知道她喜歡待在家裏,只在小圈子裏活動,所以她的古怪已經誰也不以爲怪,一到街上,更是無人理會了,因爲熙熙攘攘的巴黎,只有漂亮女人才會受人注意。
①喬托(1266—1336),意大利畫家,鑲嵌藝術家:風格雄渾,被公認爲現代繪畫的先驅。
那天奧棠絲在花園裏的傻笑,是因爲戰勝了貝姨的固執,把追問了三年的心事逼了出來。一個老姑娘盡管諱莫如深,還是不能咬緊牙關,一貫到底,爲什麼?爲了虛榮心!三年以來,奧棠絲對某些事情特別感到興趣,老是向姨母提出些天真的問話;她要知道姨母爲什麼不嫁人。五次提都被拒絕的事,奧棠絲都知道的,她便編了一個小小的羅曼史,認定貝姨心上有人,並且拿這一點來和貝姨彼此開玩笑。她提到自己跟貝姨的時候,總喜歡說:“呃!我們這輩小姑娘!”好幾次貝姨說笑話似的回答,“誰跟你說我沒有愛人哪?”于是,真的也罷,假的也罷,貝姨的愛人成了大家取笑的材料。無傷大雅的鬥嘴,已經有兩年的曆史。貝姨上次到這兒來,奧棠絲第一句就問:
“你的愛人好嗎?”
“好呐,”她回答,“就是有點兒不舒服,可憐的孩子。”
“啊!他身很
?”男爵夫人笑著問。
“對啦……他是黃頭發的……我這麼一個黑炭,自然要挑一個白白嫩嫩的、象月亮般的皮喽。”
“他是什麼人呢?幹什麼的?”奧棠絲問,“是一個王嗎?”
“我是做針線的王後,他是做活兒的王。街上有住宅,手裏有公債的富翁,會愛我這樣一個可憐的姑娘嗎?還是有什麼公爵侯爵,或是你神話裏美麗的王子會要我?”
“噢!我倒想見見他!……”奧棠絲笑著說。
“你想瞧瞧肯愛上老山羊的男人是什麼模樣嗎?”貝姨反問。
“大概是個老公務員,胡須象公山羊似的怪物吧?”奧棠絲望著她的母說。
“哎哎,這可是猜錯了,小。”
“那麼你真的有愛人了?”奧棠絲以爲逼出了貝姨的秘密,表示很得意。
“真?跟你的沒有愛人一樣的真!”貝姨有點兒賭氣的說。
“好吧,貝特,你既然有愛人,幹嗎不跟他結婚?……”男爵夫人說著又對女兒做了一個暗號,“講了他三年啦,你早應該看清楚的了,要是他不變心,你就不應當把這種局面老拖下去讓他受罪。而且這也是一個良心問題;倘使他還年輕,你也該趁早有個老來的倚靠。”
貝姨瞪著眼瞅著男爵夫人,看見她在笑,便回答說:
“嫁給他等于嫁給饑餓;他是工人,我是工人,生下孩子來還不是一樣的工人……不行,不行;我們精神上相愛,便宜多呢!”
“你幹嗎把他藏起來呢?”奧棠絲又問。
“他穿著短打哪,”老姑娘笑著回答。
“你愛他不愛呢?”男爵夫人問。
“那還用說!這小天使,我就愛他的人,我心上有了他四年喽。”
“好吧,要是你就愛他的人,”男爵夫人態度很嚴肅,“要是你真的愛他,要是真有這個人,你就是大大的對他不起。你不知道什麼叫做愛。”
“這玩意兒,咱們生下來都懂的!”貝姨說。
“不;有些女人盡管愛,可是自私得厲害,你就是這樣!……”
貝姨把頭低了下去,要是這時有人看到她的眼睛,一定會害怕的;但她望著手裏的線團。
“你應該把你的愛人介紹我們認識,埃克托可以替他找個事,找個發財的機會。”
“不行,”貝姨說。
“爲什麼?”
“他是波蘭人,一個亡命的……”
“一個叛是不是?”奧棠絲叫了起來。“噢!你好福氣!
……他可曾有過冒險的事呀?……”
“他爲波蘭打過仗。他在中學裏教書,學生鬧起革命來了;因爲是康斯坦丁大公薦的人,所以他沒有赦免的希望……”
“教書?……教什麼的?”
“教美術!……”
“是革命失敗以後逃到巴黎的嗎?”
“一八三三年,他穿過整個德走來的……”
“可憐的小夥子!幾歲啦?……”
“革命的時候剛好二十四,現在二十九……”
“比你小十五歲咧,”男爵夫人了一句嘴。
“他靠什麼過活的?”奧棠絲問。
“靠他的本領……”
“啊!他教學生嗎?……”
“他配?……”貝姨說。“他自己還在受管教,而且是嚴格的管教!……”
“他的名字呢?好聽不好聽?”
“文賽斯拉!”
“你們這般老姑娘,想象力真是了不起!”男爵夫人叫道。
“聽你說得這樣有根有據,人家真會相信你呢,李斯貝特。”
“,這個波蘭人一定是吃慣俄羅斯棍子的①,所以貝姨要給他嘗嘗家鄉風味。”
三個人都笑開了,奧棠絲把“噢!瑪蒂爾德……”改成“噢!文賽斯拉,我崇拜的神喔!……”的唱起來②……大家也就把鬥嘴的事暫停片刻。
奧棠絲走開了一會,回來的時候,貝姨望著她說道:
“哼!你們這般小姑娘,以爲人家只會愛你們的。”
等到只剩下她們兩個人了,奧棠絲又說:
“嗨,只要你證明文賽斯拉不是童話,我就把那條黃開司米披肩給你。”
“他的確是伯爵!”
“所有的波蘭人全是伯爵!”③
“他不是波蘭人,他是立…瓦…立特…”
①棍子是帝俄時代特殊的刑具。
②歌劇《威廉·退爾》有一段著名的唱詞:噢!瑪蒂爾德,我崇拜的神喔!……
③法語中童話(conte)與伯爵(comte)完全同音。當時以反抗帝俄而亡命在巴黎的波蘭人,大都自稱爲貴族:故言波蘭人全是伯爵,含有譏諷之意。
“立陶宛人是不是?”
“不……”
“立沃尼亞人是不是①?”
①立沃尼亞(livonie)原屬波蘭,一六六○年歸瑞典:一七二一年又被割讓與俄。所以,立沃尼亞人應是俄
人,貝姨在這裏弄錯了。
“對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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