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貝姨第二節上一小節]是
兄弟;她住著高堂大廈,而我住著閣樓。”
可是每年逢到本名節和元旦,貝特總收到男爵夫婦倆的禮物;男爵待她極好,供給她過冬用的木柴;于洛老將軍每星期請她吃一次飯,堂姊家裏永遠有她的一份刀叉。大家固然取笑她,卻從來不引以爲羞。再說,人家也幫她在巴黎有了一個立足之地,可以自由自在的過活。
的確,這個姑娘怕一切拘束。要是堂姊請她住到她們家裏去,貝特覺得依人籬下就等于戴了枷鎖;好幾次男爵把她結婚的難題解決了;她先是動了心,然後又擔心人家嫌她沒受教育、沒有知識、沒有財産把人家回絕了:最後,倘使男爵夫人提議她住到叔父那邊去管理家務,免得花大錢雇一個大權獨攬的女管家,她又回答說,她才不樂意這種方式的嫁人呢。
貝姨在思想上所表現的那種古怪,在一般晚熟的格,和思想多而說話少的野蠻人身上都有的。由于工場中的談話,與男女工人接觸的關系,她的鄉下人的聰明又染上一點兒巴黎人的尖刻。這姑娘,
格非常象科西嘉①人,強悍的本能,照理是喜歡軟弱的男人的;但因爲在京城裏住久了,京城的氣息把她表面上改變了。頑強的個
給巴黎文化磨鈍了些。憑著她的聰明狡狯,——那在真正獨身的人是很深刻的——再加她思想的尖刻,在任何別的環境中她准是一個可怕的人物。狠一狠心,她能夠離間一個最和睦的家庭。
①科西嘉:法島名,爲拿破侖出生地,以民風強悍著稱。
早期,當她不露一點口風而抱著希望的時候,她曾經穿褡,注意時裝,在某一時居然收拾得相當光鮮,男爵認爲她可以嫁人了。貝特那時頗象法
舊小說裏的火辣辣的黑發姑娘。銳利的眼神,橄榄
的皮膚,蘆葦似的身段,大可叫什麼退職的少校之流動心;但她笑著對人說,她只預備給自己鑒賞。並且,物質方面不用
心之後,她也覺得生活很美滿:從日出到日落做完了一天的工,她總在別人家裏吃晚飯,這樣,她只消管中飯和房租的開支了;人家供給她
著,也給她不傷
面的食物,例如糖,酒,咖啡等等。
一半靠于洛夫婦和斐歇爾叔叔支持的生活,過了二十七年之後,到一八三七年,貝姨已經死心塌地不想再有什麼成就,也不計較人家對待她的隨便;她自動的不參加宴會,甯願在密的場合露面,還可以有她的地位,而不致傷害她的自尊心。在于洛將軍家裏、克勒韋爾家裏、男爵夫人家裏、小于洛家裏、在她吵過架又和好而又很捧她的裏韋家裏,到
她都象自己人一樣。到
她懂得討下人們的好,不時賞他們一些酒錢,進客廳之前老跟他們談一會兒天。這種
熱,老老實實把自己看做和他們一般高低的
熱,博得了下層階級的好感,這是吃閑飯的清客必不可少的條件。背後大家都說:“這個老小
心地善良,是個好人。”再說,她的殷勤,自發的、無限的殷勤,同她假裝的好脾氣一樣,也是她的地位逼成的。看到
要依賴人家,她終于了解了人生;因爲要討個個人的好,她跟年輕人一塊兒嘻嘻哈哈,在他們心目中,她是那種最受歡迎的甜言蜜語的跟班人物,她猜到而且贊成他們的慾望,做他們的代言人;他們把她當做最好的心腹,因爲她沒有權利責備他們。她的極端穩重,使她同時得到成年人的信任,因爲她象尼侬一樣有男人的長
。一般而論,一個人的心腹話,總是下達而非上聞的。幹什麼秘密的事,總是跟上司商量的時候少,跟下屬商量的時候多,他們幫我們設謀劃策,參與我們的會議;但連黎塞留①尚且不明白這一點,初次出席禦前會議就自命爲已經登
造極。人家以爲這個可憐的姑娘
要仰人鼻息,非閉上嘴巴不可。她也自命爲全家的忏悔箱。只有男爵夫人一個人,還記得小時候吃過大力氣的堂
的苦,至今防她一著。再說,爲了顧全顔面,她夫婦之間的悲苦,也只肯對上帝傾訴。
①黎塞留(1585—1642),紅主教,路易十三的宰相,法
史上有名的能臣權相。
在此也許得說明一下,男爵夫人的屋子,在貝姨眼中還是金碧輝煌,她不象暴發的花粉商會注意到破爛的沙發、汙黑的花綢、和傷痕累累的絲織品上所表現的窮相。我們看待有些家具,象看待我們自己一樣。一個人天天打量自己的結果,會象男爵那樣自以爲沒有改變也沒有老,可是旁人發覺我們的頭發已經象龈鼠的毛,腦門上刻著人字形的皺紋,肚子上鼓起累累的南瓜。因此,貝特覺得這所屋子始終反映著帝政時代的光華,始終那麼耀眼。
年複一年,貝姨養成了老女的怪脾氣。譬如說,她不再拿時裝做標准,反而叫時裝來遷就她的習慣,迎合她永遠落後的怪癖。男爵夫人給她一頂漂亮的新帽子,或是什麼裁剪入時的
衫,貝姨馬上在家裏獨出心裁的改過一道,帶點兒帝政時代的形式,又帶點兒洛林古裝的樣子,把好好的東西糟蹋了。三十法郎的帽子變得不三不四,
面的
衫弄成破破爛爛。在這一點上,貝姨象騾子一樣固執;她只求自己稱心,還以爲裝束得挺可愛呢;殊不知她那番把服裝與人品同化的功夫,表現她從頭到腳都是老
女固然很調和,卻把她裝扮得奇形怪狀,人家縱有十二分的心意,也不敢讓她在喜慶日子露面了。
男爵給她提過四次(一次是他署裏的職員,一次是個少校,一次是個糧食商,一次是個退休的上尉),都給她拒絕了,另外她又拒絕了一個後來發了財的鋪繡商。這種固執,任
,不受拘束的脾氣,莫名其妙的野
,使男爵開玩笑地替她起了一個外號,叫做山羊。但這個外號只能說明她表面上的古怪,說明我們個個人都會在人前表現的那種變化無常的脾氣。仔細觀察之下,這個姑娘,的確有鄉下人
格中凶狠殘忍的方面,她始終是想摘掉堂姊鼻子的女孩子,要不是有了理
,說不定她在妒
發作的時候會把堂姊殺死的。知道了法律,認識了社會,她才不至于露出鄉下人的本
,象野蠻人那樣迫不及待的,把情感立刻變爲行動。本
的人跟文明人的區別,也許全在這一點。野蠻人只有情感,文明人除了情感還有思想。所以野蠻人的腦子裏可以說沒有多少印象存在,他把自己整個兒交給一時的情感支配;至于文明人,卻用思想把情感潛移默化。文明人關心的有無數的對象,有無數的情感;而野蠻人一次只能容納一種情感。就因爲此,兒童能夠暫時壓倒父母,取得優勝,但兒童的慾望一經滿足,優勝的條件也就消滅;可是這個條件,在近乎原始的人是繼續存在的。貝姨這個野
未馴的、帶點兒
險的洛林姑娘,就屬于這一類的
格;在平民之中這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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