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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姨》第三節

第2小節
巴爾紮克作品

  [續貝姨第三節上一小節]jie的陪嫁也花光了,一部分是還了公務員的債,一部分做了單身漢成家的開辦費。因爲手頭不寬,尤其因爲漂亮太太定要象在娘家一樣的享用,他們只能在房租上劃算。長老街的地位,跟陸軍部和巴黎鬧市都離得不遠,所以瑪奈弗先生和太太都看中了,在這所斐歇爾小jie的屋子裏已經住了四年光景。

  冉-保爾-斯塔尼斯拉斯·瑪奈弗那一類公務員,只有吃喝玩樂的精力,在別的事情上差不多是一個白癡。又矮又瘦的男人,頭發胡子都是細長的,憔悴蒼白的臉,皺紋不算太多,可是疲倦得厲害,眼皮紅紅的,架著眼鏡,走路的樣子鬼鬼祟祟,姿態舉動更鬼鬼祟祟,總而言之,他的模樣,只要想象一下爲了風化案件上法庭的角se就行。

  這對夫婦的公寓,是多數巴黎人家的典型,室內是一派冒充奢華的排場。客廳裏:家具上包的是棉料的假絲絨;石膏的小人像充作佛羅倫薩的鋼雕;粗製濫造的吊燭臺,燭盤是假shui晶的;地毯裏夾著大量的棉紗,連肉眼都能看見,說明它爲什麼價錢便宜;呢料的窗簾,沒有三年的光鮮好維持;樣樣東西都顯得寒酸,好似站在教堂門口的yi衫褴褛的窮人。

  獨一無二的女仆招呼不過來的飯廳,令人作嘔的景象有如外省旅館的餐室:到chu烏七八糟,堆滿了油膩。

  先生的臥房頗象大學生的屋子,一星期只打掃一次;一張單人chuang,一些單身漢的家具,同他本人一樣黯淡,破落。室內到chu雜亂無章,舊襪子挂在馬鬃坐墊的椅背上,灰塵把椅子上的花紋重新描過了一道:這間不可向迩的臥房,說明主人對家庭生活滿不在乎,而是在賭場、咖啡店、或是什麼旁的地方過日子的。

  每間屋的窗簾都是給煙和灰熏黑了的,無人照顧的孩子隨chu扔著玩具:在幾間邋遢得丟人的正屋中間,唯一的例外是太太的臥房。臨街的一邊,和院子底上緊靠鄰屋的一進之間,只有一邊有屋子連著,這個廂房的地位,便是瓦萊麗的臥房和盥洗室。壁上很ti面的糊著波斯綢,紫檀家具,羊毛地毯,那氣派表明住的人是個漂亮女人,竟可以說是人家的外室。鋪著絲絨罩的壁爐架上,擺著一架時式座鍾。一個陳設得還算ti面的古董架,幾只中guo瓷器的花盆,種著些名貴的花草。chuang鋪、梳妝臺、嵌有鏡子的yi櫃、一些應有的小玩意兒,統統是時新的款式。

  雖然以富麗與風雅而論,這是第三等的排場,而且已經是三年以前的,但一個花花公子也挑剔不出什麼來,除非說它奢華得有點俗氣。所謂藝術,一桌一椅之間所能流露的雅人深致,這兒是完全沒有的。研究社會的專家,很可能從無聊的擺設上面意味到情人的流品,因爲那些珍玩只能是情人送的,而在一個少婦的閨房內,永不露面的情人永遠有他的影子。

  丈夫、妻子、孩子、三個人用的晚飯,這頓遲開了四小時的晚飯,很可說明這個家庭的窘況。飯食是測量巴黎人家的財富最可靠的氣溫表。缺口的盤子碟子,鋅製的刀叉既不铿锵又不光亮;一盤豆汁香菜湯、一盤番芋煨小牛肉、好些半紅不紅的湯shui算是肉汁,一盤青豆、一些起碼櫻桃:這樣的飯菜配得上這個漂亮女人嗎?男爵看到了是會傷心的。在街口酒店裏零沽的酒,汙濁的顔se連灰暗不明的玻璃壺也遮掩不了。飯巾已經用過一星期。一切都顯出屈辱、貧窮、夫妻倆對家庭的不關心。即是最普通的旁觀者,一眼之間也會猜到他們業已到了一個悲慘的境地,生活的壓迫使他們非玩一套騙局不可了。

  瓦萊麗對丈夫一開口,我們就可明白晚飯遲開的原因;而且這頓飯居然能開出,還是靠了廚娘別有用心的好意。

  “薩瑪農不肯收你的借據,除非你出五分利,把你的薪shui做抵押。”

  署長的窮還瞞著人,除了公費之外,有兩萬四千法郎的官俸撐門面;小公務員的窮卻真是到了山窮shui盡的田地。

  “你把我的署長勾上了,”丈夫望著妻子說。

  “我想是吧,”她並沒覺得那句戲院後臺的俗語有什麼難堪。

  “咱們怎麼辦?”瑪奈弗說,“明兒房東就要來封門。你父qin遺囑都不留一張,竟自顧自的死了!真是!這些帝政時代的家夥,個個自以爲長生不死,象他們的皇帝一樣。”

  “可憐的父qin只生我一個,”她說,“他多喜歡我!一定是伯爵夫人把遺囑燒了的。他怎麼會忘掉我呢,平時對我們一出手就是三千四千的!”

  “咱們房租已經欠了四期,一千五百法郎!咱們的家具抵得了抵不了呢?莎士比亞說得好,這才是問題!”

  “歐,再見,qin愛的,”瓦萊麗只吃了幾口小牛肉,其中的原汁已經由廚娘孝敬給一個剛從阿爾及爾①回來的大兵享受去了。“重病要用重葯醫!”

  “瓦萊麗!你上哪兒?”瑪奈弗攔著大門的去路。

  “看房東去,”她說著,理了理帽子底下的頭發卷,“你呢,你該想法聯絡一下那個老姑娘,倘使她真是署長的小姨的話。”

  同一所屋子的房客不知道彼此的身分,在巴黎是常事,也最能夠說明巴黎生活的忙亂。一個公務員每天清早就上班,回家吃過夜飯就上街,妻子又是一個愛繁華的女人,這樣一對夫妻自然不會知道一個住在後進四層樓上的老姑娘,尤其那老姑娘有斐歇爾小jie那樣的習慣。

  整幢屋子內,李斯貝特是第一個起身;她下樓拿她的牛nai、面包、炭,不跟任何人搭讪;太陽落下,她就跟著睡覺;她沒有信劄,沒有客人,從來不到鄰居那裏串門。她過的是那種無名的、昆蟲一般的生活;在某些屋子內,有過了四年才發現四層樓上的一位老先生是認識伏爾泰,皮拉特·德·羅齊埃,博戎,馬塞爾,莫萊,莎菲·阿爾努,富蘭克林,羅伯斯比爾②的。瑪奈弗夫婦能夠知道一點貝特的事,是因爲區域荒僻,也因爲跟看門的有來往,那是他們爲了境況關系不得不巴結的。至于老姑娘,以她的高傲、緘默、矜持,使看門的對她敬而遠之,冷淡得很,表示那種下人們的反感。並且當門房的,認爲租金二百五十法郎的房客,並不比他們地位高。貝特告訴甥女的心腹話既有事實根據,無怪看門的女人跟瑪奈弗夫婦說ti己話時,要把斐歇爾小jie毀謗一陣,以爲這樣便是造她的謠言了。

  ①阿爾及爾,阿爾及利亞的首府。

  ②以上提到的名字均爲法guo十八世紀或當時的名人。

  老姑娘從看門的奧利維埃太太手裏接過燭臺,走前一步,瞧瞧她上層的閣樓有沒有燈光。在七月裏這個時間,院子底上已經昏黑,老姑娘再不能不點燈睡覺了。

  “噢,你放心,斯坦蔔克先生沒有出去,他在家呢。”奧利維埃太太話中帶刺的說。

  老姑娘一聲不響。在這一點上她還是鄉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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