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乾隆皇帝44 尹繼善泛舟歌侑酒 劉嘯林閑賦譏時文上一小節]”旁邊散坐的歌伎們立刻調弦弄管,須臾歌聲婉約而起,孫嘉淦傾耳聽時,卻是:
他是個絕岸幽谷蘭,他是個驚鴻夕照霞,他是個廣陵春拂風柳,他是個粱園臺榭花……謝造化,排定了數遇著了他,原是那,三生石畔的舊冤家。只爲愛他,怕驚動他,不敢想他,偏偏兒是忘不了他。夢魂中每常相攜共天涯……更漏五鼓殘月斜,這別愁離緒,恰便似湧不完的寒泉,流不盡的漕溪,湯湯回旋直下……
孫嘉淦自幼與母家表也有一段情思纏綿。因他長得醜,幾次提
未成。好容易有點眉目,後來他家遭慘變,二人只好勞燕分飛。聽著這哀怨悠長,幽緒莫遣的歌聲,他陡地想起,心裏一陣刺疼,淚
竟奪眶而出。又聽了幾首,孫嘉淦忍不住問道:“這都是《紅樓夢)裏的?可否——”
曹雪芹知他想索書,含笑說道:“這些曲子是《風月寶鑒》裏的。《紅樓夢》尚未成書,還要刪改。我是個濁物,不敏捷,所以寫得很慢,此所謂志大而才疏。雖有心寫一部奇書留世,還不知造化許不許呢!”他來南京有尹繼善多方照應,食倒是無憂。只這地方勾起他幼時痛楚的回憶,總歸不能心神舒泰,很想和勒敏同道回北京,卻又難拂尹繼善殷勤相待的情份。心裏總有一份苦楚。見孫嘉淦傷感,深覺知己,畢竟交淺不能言深,便轉了話題,笑道:“畸笏叟(劉嘯林)的挽詞作好了,我們奇文共賞!”他將手一讓,孫嘉淦等人一齊過來,果見劉嘯林已將蘇舜卿的挽詞寫好:
試問十九年磨折,卻苦誰來?如蠟自煎,如蠶自縛,沒奈何羅網橫加。曾與郎雲:子固憐薄命者,何惜一援手耶?嗚呼!可以悲矣。憶昔芙蓉露下,楊柳風前,妙吳歌,腰輕楚舞,每看酡顔之醉,頻勞玉腕之攜。天臺無此遊,廣寒無此遇,會真無此緣。縱教善病工愁,拼他憔悴,尚恁地談心遙夜,數盡
籌,況平時袅袅婷婷,齊齊整整。
對句卻是:
豈圖兩三月歡娛,便抛侬去?望魚常杳,望雁長空,料不定琵琶別抱,私爲渠計,卿竟昧夙根哉,而肯再失身也。噫戲!殆其死欤!迄今豆蔻香消,靡蕪路斷,門猶雀認,樓已秦封,難招紅粉之魂,枉墮青衫之淚。女蝸弗能補,精衛弗能填,少尹弗能禱。尚冀降神示禁,與我周旋,更大家稽首慈雲,乞還鴛帖,合有個夫夫婦婦,世世生生。
孫嘉淦這才知道這副長聯是挽京師名妓蘇舜卿的,遂歎道:“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這期間死了多少名臣、名將,有誰來挽他們?”
“名臣名將不如名妓,確乎如此。看看《桃花扇》,就是一個佐證。”尹繼善笑道,“但名妓生前活得苦。世人總歸是要個‘現得利’,所以蠅蠅苟苟,追逐的還是做官。”何是之小心地將紙搭在船舷上晾著,附和道:“還有多少人一輩子癡迷,拿著敲門磚站在門外苦苦追索。”尹繼善點頭道:“我在廣東就考過一個,八十多歲的老翁,還是個童生,問他經傳都糊裏糊塗了,還要考。我也出了一聯,上聯是‘行年八旬尚稱“童”,可雲“壽考”;下聯是‘到老五經憂未熟,不愧“書生”’。”
衆人不禁哄堂大笑,劉嘯林笑道:“這一聯難能的是‘壽考’和‘書生’一對。”曹雪芹道:“倒逗起我的興頭來,我仿畸笏叟這副長聯贈這位‘老童’。”遂援筆疾書:
試問數十年磨折,卻苦誰來?如蠟自煎,如蠶自縛,沒奈何學使按臨。曾語人雲:我固非枵腹者,不作第二人想也。嗚呼!可以雄矣。憶昔至公堂上,明遠樓邊,飯夾蒲包,袋攜茶蛋,每遇題牌之下,常勞刻板之謄。昌黎無此文,羲之無此字,太白無此詩。總教時乖運蹇,拼他跌滾,猶妄想完場酒席,得列前茅,況自家點點圈圈,刪刪改改。
豈圖無數次簸翻,竟抛侬去,望魚長杏,望雁長空,料不定禮房寫落。愛爲官計,彼必有衡文者,讵將後幾排刷耶?噫戲!殆其截欤?迄今緣悭,轅門路斷,著贻子孫,賀鮮朋,愁聞更鼓之聲,怕聽報鑼之響。秀才弗能求,‘書生’弗能憶,‘壽考’不能死。或者祖功宗德,尚百贻留,且錄將長案姓名,進觀後效。合有個子子孫孫,膝膝繞繞。
“這也算將其中況味寫透了。”何是之一生名場潦倒,追隨曹雪芹爲門牆私淑弟子,已是大徹大悟,見這副對聯仿作,竟不自禁勾起舊日情腸,心裏一陣酸熱。想著,又補了一句:“無葯可醫相將病,有心難補女蝸天呐!”
衆人還待仔細評講,忽聽岸邊有人手卷喇叭呼喚:“中丞大人——有廷寄急件!”
“看來今兒不能盡興而歸了。”尹繼善微笑著歎息一聲,“就如何先生說的‘無葯可醫相將病’,我續全了,‘有心回頭崖前馬,此中況味君亦難’啊!”說著,畫舫已經靠岸,卻見是巡撫衙門的戈什哈。剛停穩,那戈什哈便跳上船來,向尹繼善打了個千兒,將一份加有軍機關防火漆通封書簡雙手呈上。尹繼善翹足而坐,拆開看時見有“禦批’二字,忙站起身來,小心展開捧讀。卻是一份奏折:
臣山西巡撫喀爾吉善,爲彈劾山西布政使薩哈諒收兌銀兩,冒支貪賄事跪奏。
尹繼善粗粗看過正文,看乾隆的禦批時,卻是:
著發往各省。已著吏部侍郎楊嗣景前往查核,即會同傅恒審理此案。
孫嘉淦見尹繼善只是沈吟,慾問時,因這是聖渝,又不知該不該問,便也默然。一船上人見他二人不張口,也都讪讪地不說話。尹繼善許久才道:“這是皇上即位以來第一件查貪賄的案子。前頭我送呈的幾份,都留中不發了,看來這是戲中有戲。”說著把奏折稿子遞給孫嘉淦。孫嘉淦接過來看了看,笑道:“喀爾吉善這人最油滑,這回竟率先打了個沖天炮!薩哈諒是莊
王的門人,只怕這官司不好打呢!”
“諸位仁兄賢弟。”尹繼善從容拿起桌上素紙折扇,當一拱,笑道:“我和孫大人不能陪你們了,回衙門要議點事。你們只管盡興,代我多勸勒兄幾杯。回頭上路,兄弟自然還有些程儀。”說著從容走下跳板,和孫嘉淦一道上岸,隔
又是一揖,這才和孫嘉淦同轎回衙。
二人在江南巡撫衙門簽押房坐定,尹繼善方道:“我說戲中有戲,就是這個意思,豈止把莊王卷在裏頭?楊嗣景是怡
王府的
信,又是薩哈諒的同年。他來審案,喀爾吉善有什麼好結果?”他手中大折扇展開又合攏,“據我看,喀爾吉善背後肯定是傅恒撐腰,傅恒少年新貴,又是個膽大細心的,一心要作名臣,唆使著在山西開這個懲貪第一刀,這是想得到的事。但皇上若不想大做,爲什麼把折子發往各省?要想認真辦,又何以叫楊嗣景來辦?這才有點叫人撲朔迷離。”孫嘉淦沒有在外任上做過大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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