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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鎮》第9章 余自悅

第2小節
陳世旭作品

  [續將軍鎮第9章 余自悅上一小節]賣,哪家店要雇,並出的工錢高,可以離師去受雇。自然也有講情義的,哪裏也不去,一直跟著師傅。

  陸傳賢在浔陽樓跟余自悅祖父當敬師學徒的時候,余家待他極厚。浔陽樓鼎盛殷實,手頭本來就比別家要寬綽得多。店員分“外償”(小費),別家最好的七天一份,浔陽樓則是五天一份,一般每份都有四五塊銀元。(浔陽樓店大,來的多是貴客,給的外償也多。)陸傳賢在廚房裏學徒,起先做的自然是下手。但是客人以酒煙錢、燒火錢、牙祭錢等名目送來的紅包,他跟其他師傅一樣得份。他嘴甜,手腳勤快,很得師傅歡喜。另外——余自悅祖父看出,陸家怕不是等閑之輩,有朝一日,在這小小浔陽城,是一定要非同小可的。他確切曉得,陸家一直在暗裏做著煙土生意。浔陽樓差不多等于浔陽城的中樞,浔陽城裏的什麼事這裏不知道。

  陸傳賢三年滿師後即拜別師傅,離了浔陽樓,並且果然不久就另起了爐竈,立了門戶。

  余自悅祖父在的時候,兩家的走往還十分之密。陸傳賢人前人後把師傅吊在口上。逢年過節,便早早用轎子把師傅接過去坐上首。

  陸傳賢開的“綠楊村”一起手店面就極軒昂,整個九江城裏,除了浔陽樓,再沒有一家高過它的屋脊。然而派頭歸派頭,綠楊村除了一副暴發戶的盛氣,其名聲同浔陽樓還是決不能相比的。無論是場面上的交際還是店堂的功夫,陸傳賢也還少不了浔陽樓的提攜指點。

  余自悅祖父謝世之後,兩家才日漸疏遠。陸家的氣勢眼見得像發酵一樣一天天膨脹。綠楊村之外,陸傳賢的其他幾個兄弟分別開了布莊、南貨行、洋貨行。陸家的喉嚨,在這個小小城裏是日益地響起來。漸漸傳出風聲,他們想把西門口一帶的房産成片買下。這其中並沒有排除浔陽樓。

  陸家人自己倒是沒有公開發表聲明。陸傳賢每見余自悅老子,還是一師兄,師兄”的連喊不已,鞠躬如也。

  浔陽樓摘下牌匾不久,余自悅老子就打探明白,那夥丘八中很儒雅的那一個,是陸傳賢一個遠房姑姑的兒子,陸傳賢喊作“老表”。

  事情是再明白不過的了。余自悅老子後悔xing子太急,卻也來不及了。于是羞憤交加,病了好長時間才爬起來。等爬起來時,先前一個壯壯實實的漢子,已經成了一個耳聾眼花,毛發花白的老頭了。

  拍賣了浔陽樓後,他們遷到了九華門。地方雖然偏了些,卻也是一個人貨集散的碼頭。門面小了,也不再叫浔陽樓,改名九華飯莊,但食客們是曉得好歹的。畢竟烹饪世家,名揚遐迩,就是想躲也躲不掉。

  余自悅老子閉了浔陽樓,隨即就辭了當地餐館業同行工會會長的職。不過同行們十分仁義,一直到他辭世才重排座次。依實力,依輩份,綠楊村老板陸傳賢坐了頭把交椅。九華飯莊少老板余自悅排行第二,爲副會長。二十出頭的余自悅堅辭不受,陸傳賢死死揪住他的袖子,十分懇切地說:

  “侄子看來是不服師叔了,罷罷,那就還是你坐上首吧,我來給你做下手。”他這樣說,余自悅倒不好不受了。

  但是余自悅心裏明白,一山難容二虎,同行本是冤家,陸傳賢這樣的人,哪裏會輕易放過他。

  解放軍進九江城是在五月。四月間久雨不住,山洪陡下,九江城的內湖內河都泛濫。長江shui位猛漲。shui勢雖非罕見,但當時臨江沒有堤防,最鬧熱的西門口仍舊馬路上撐船。地勢低窪的九華門一帶,shui更是從窗戶流進流出。凡煙火店鋪都開不得業,竈沒在shui面以下,鍋都吊起來了。

  上半夜,余自悅被叫店的聲音喚醒。

  “余掌櫃在嗎?”

  是北方口音。

  “哪個啊?”

  閣樓上的余自悅聽了好久,才不情願地應聲。

  “對不起,打擾您了,大掌櫃的!”底下的人明顯的很是歡喜,“咱是解放軍。”

  “嗬喲,莫怪!”余自悅一躍而起,卻被老婆的胳膊妨礙住了。底下的人見樓上又沒有了動靜,以爲變了卦,又“掌櫃的,掌櫃的”一連聲喊起來。

  “怠慢,怠慢。”余自悅好容易把一顆亂糟糟的頭伸出了閣樓的小窗洞,一眼看見來人立在齊腰深的shui裏,失聲喊起來,“唉呀,該死該死。”然後就兩只手提著褲子跑到吊樓上來:“快請上來,快請上來。”

  “不客氣。”那人說,昏暗中看不清他的眉眼,只隱約見到一道白白的牙齒,“跟您商量個事。”

  “什麼事?”

  “勞您大駕給做些饅頭。”

  “做饅頭?我已經……”

  “我知道。”那個人顯然曉得余自悅要說已經關了好幾天店門之類的話,連忙接口,“部隊已經一兩天沒有進口熟食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您這兒,您可說什麼也得幫咱想想法子。”

  幾乎是求救。

  九江是和平解放的。解放軍還沒有過江,駐紮九江的guodang軍隊就跑了個燕兒飛。雖說沒有打仗,但幾萬大軍經過長途跋涉,原以爲過了江南,進了城市,至少可以好好地飽頓口福,沒有料到局面如此嚴重。由于漲shui,城內橋梁炸毀,城外公路阻斷,糧食煤炭供應不上,市場物質緊缺,一些投機分子囤積居奇,大多數熟食店竟都滅了煙火。後勤供給一時成了困難。

  余自悅略怔了怔,很快地說:

  “沒得話說,我來。”

  那一夜,他也沒有顧上喊夥計,自己同老婆在店堂裏把幾張祖傳的大八仙桌拼起,上面鋪了磚塊,再架上兩只極大的空油桶當爐子。到天亮,竟做了十二只面粉袋,每袋面粉淨重是五十斤。蒸出來的饅頭堆了一小劃子。

  頭天夜裏來找余自悅的那個軍人又是敬禮,又是作揖。他當下就要隨部隊開拔,來不及作更多表示,除了留下銀元,還留下一紙證明,說到時候再由地方新政權來嘉獎。

  當時那許多店鋪停業,漲shui固然是個原因。但若是一定要升煙生火,也不是辦不到。主要是許多人臨著這個世道變遷,改朝換代的骨節眼上,要等一等,看一看。當時,潛伏的特務及土匪、流氓還在不時鳴槍驚衆,散布種種謠言。九江市民的刁原是最有名不過的。有道是天上九頭鳥,地上湖北佬;三個湖北佬,當不得一個九江佬。此言不謬。他們自己也認可,時常聊以自嘲,甚或據以自傲,頗視作殊榮的。長江中遊的這個上下shui碼頭,小是小,卻有些名氣。灌嬰的lang井,周瑜的點將臺,小喬的梳妝樓至今有迹可尋;李刺史留賢名橋,白司馬聞琵琶chu,宋押司題叵詩壁,近期就要修複。考察此地民風的形成,自然不可不與此相聯系:地方卑小,見的世面卻多而且大,由不得人不圓滑善變。

  余自悅後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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