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人啊,人!第23節上一小節]說這些,心就往下沈。我多想用力推他一下啊!可是我人小力薄。
“現在的情況與以前不同了。出版社對作者一般是不應審查的。不過,對何荊夫這樣具的人,寫這樣一本具
的書,是應該慎重的。”
發言的是一位兼哲學系總支書記的委委員。與我一樣是“科班出身”。據我了解,他的思想還是比較解放的。今天是被這“具
的人”和“具
的書”嚇住了嗎?
“何荊夫在系裏表現怎麼樣?聽說有些反映。”一位女委員接著上面的發言提出問題。我簡單地回答:“很好。”腦子裏在想:“具的人”和“具
的書”應該怎麼理解呢?“具
”到怎樣的程度我們就有權幹涉了呢?沒有出版法。對每一個人都可以來一下“具
”,在每一個人身上都可以找到應該受到幹涉的理由。人無完人,金無足赤。具
!具
!具
……多麼難掌握呀!
也許,我應該在會上把荊夫“具”一下?可是,我害怕在這樣的場合談到他,甚至不能冷靜地想到他。
自從趙振環來後,他沒有找過我。見了面除了點頭打個招呼,再也不說第二句話了。這使我感到難過。我覺得我與他的距離越拉越遠了。我越來越多地在朋友面前談到他,特別是在李宜甯面前。“我不希望你再受挫折,何荊夫不會給你帶來平靜。你們不應結合。”她總是這樣勸我。
確實,何荊夫不會給我帶來平靜。然而,恰恰是這一點在吸引著我。我已經讓他一個人在風雨裏搏鬥過了。如果再有什麼風雨落到他身上,難道還讓他一個人去搏鬥?那樣我的心又怎麼能平靜呢?
“我聽到一些關于何荊夫的反映。可以發言嗎?”正在作記錄的陳玉立問。奚流點點頭,她就發言了:
“何荊夫自從甄別平反以來,尾巴越翹越高。他常常在學生中宣揚自己的經曆,把自己打扮成傳奇式的英雄,吸引了一批幼稚的青年在他周圍,他常常說:‘我們的應該好好地總結教訓。’意思是說,他是一貫正確的,我們的
犯了錯誤。他比
高明,
卻虧待了他。這本書中所宣揚的什麼尊重個人、尊重個
等個人主義觀點,他都在學生中散布過了。中文系的無政府主義思
與他有很大關系。前不久,奚流同志批評學生在黑板報上登愛情詩,一部分學生瞎起哄,也與何荊夫有關。現在居然有學生諷刺奚流同志,說要請他當和尚協會顧問……”
誰“噗嗤”笑了?是那位年老的女委員和她旁邊的那位教授同志,他也是委常委,曆史學教授。是
委中唯一的教授,所以大家就叫他“教授”。他正噙著煙鬥,對那位女同志風趣地講著什麼,兩人一起笑了。奚流的臉紅了。他用鉛筆敲敲桌子,命令陳玉立:“談重要問題!”
陳玉立自知失言,臉也微微紅了一下。她定定神,提高了調門:“總而言之,何荊夫辜負了對他的愛護和關心,繼續在五七年的道路上滑行,越滑越遠。如果不及時給以幫助,他不知道要滑到什麼地方去呢?至于生活作風上的問題,我這裏就不講了。”
陳玉立講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身上一熱,臉也紅了。人們常說,爲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我完全不是這樣。心裏沒有鬼,臉也會紅,心也會跳。有時在公共汽車上,有人丟了錢包,要停車搜查,我就十分緊張,害怕錢包會突然在我身上搜出來。是“階級鬥爭”中無中生有的作法所産生的心理病態嗎?在感情問題上,這種現象更爲突出了。一提起何荊夫的生活作風問題,我就好像感受到有人把一盆汙潑到我和他的身上,忍不住感情沖動。
陳玉立的口才真好!她給大家提供了一個“具的”何荊夫。要是我不在中文系,不了解何荊夫,我也會對他産生一些不好的印象。現在我已經懂得了,許多人排斥異己,靠的就是這種辦法:在大家不了解某人的情況下說某人的壞話,造謠中傷,信口雌黃,反正某人沒有機會辯白。但是,我了解何荊夫,而且愛他。所以,隨著陳玉立的小巧的嘴
上下翻動,我的眼前出現了另一個何荊夫,可敬、可
又可愛的流
漢,我的最
密又最疏遠的朋友。
荊夫,我不能聽著別人這樣汙蔑你而無動于衷。我不能讓這些不了解你的同志在心裏留下一個被歪曲了的形象。我不能再害怕暴露自己的感情,不怕了!我好像一直在期待這樣的機會,能夠公開地表示對你的愛情。我該發言了!
我從座位上站起來。可是還沒等我開口,就有一位委委員搶先發言了:“真是這樣的話,不能讓他出書2”又一位委員更爲激烈地接著說:“要是我有權,我就給他重新戴上右派分子的帽子。我對這樣大規模的平反一直是持保留態度的!”
我又坐了下來。我記起了,我是在參加委會。我的身份是中文系總支書記。我們討論的是應該如何對待一個人寫的一本書的問題,而不是我和何荊夫的關系。
“還是應該以教育爲主吧!我們對犯錯誤同志的一貫方針是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四二年延安整風……”
我感激地看著這位滿頭白發的老委員。感激他心地善良。然而,他總是說不到點子上。
我看著“教授”。這是一個耿直而風趣的老人。他的相貌極爲普通,然而他的風趣卻使他成爲一個具有魅力的人。他在委會上是不大發言的,大概是覺得自己是
委中唯一的教授,應當謙虛才對吧!今天我希望他發言。他總是悠閑地叼著煙鬥。他家裏存放了許許多多煙鬥。“文革”中,他的煙鬥統統被沒收了,他就想辦法用硬紙片、香煙盒的紙做煙鬥,樣子頂好看,吸起來也舒服。他還做了許多送給別的會吸煙的同志,並且開玩笑地說:“以後要是不能再教書了,我就做這樣的工藝品去賣!”
他的嘴終于離開了煙鬥,而且輕輕咳了一下,是要發言了。他是未開口先要笑的:“聽了陳玉立同志的發言,我腦子裏形成了一個十分矛盾的形象。一方面,是一個尾巴越翹越高的人,另一方面,卻又是深受青年喜愛的人。同志們哪!受青年人的喜愛可不是容易的呀!我們當然可以說,某人利用了青年人的幼稚無知!可是你去利用利用看!我教書,和學生直接接觸,知道他們不是那麼容忍受人利用的。他們很有頭腦。他們願意和一個人接近,並且佩服這個人,這說明這個人確實有一些我們不具備的長
。所以,對何荊夫恐怕不能輕易否定吧!而且,即使他確如陳玉立同志所說的那樣,恐怕也不到剝奪出書權利的程度。”
“他說我們的犯了錯誤!”一位委員激動地說。
“教授”又叼起了煙鬥。“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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