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茲蘇醒了。
工廠第一道尖厲的汽笛聲打破了清晨的寂靜。接著在這座城市的各個角落,別的汽笛也漸次嗚嗚地叫了起來。那嘶啞的、持續不變的音響傳到了四面八方,就象一群惡狠狠的公在歌唱,用它們的鐵嗓子,呼喚著人們去上工。
有著高大的黑身軀和細長脖子的煙囪、聳立在雨霧中的大工廠,也慢慢蘇醒了,不時吐出一團團焰火,呼吸著一團團煙霧,表明它還活著,並且正從依然籠罩著大地的黑暗中活動起來。
三月的小雨混雜著雪花下個不停,在羅茲的上空布滿了一層重甸甸、粘糊糊的大霧。雨點把白鐵皮屋頂敲得當當直響,然後往下流到人行道上,流到黑黝黝的、滿是泥濘的街道上,流到緊靠著長長的圍牆、被寒風吹得直打哆嗦的光禿禿的大樹上。風是從野外松軟的田地上吹來的,它使勁地在泥濘的街道上翻滾,吹得籬笆不停地搖晃,還企圖把屋頂全都掀開,最後卻在地面上消失了。可是過一會兒,它又把樹枝吹得飒飒地響起來,還不斷沖撞著一間矮墩墩的平房的玻璃窗。在這間房裏,突然閃出了一線燈光。
博羅維耶茨基醒來後,點燃了蠟燭。這時鬧鍾也開始大聲響起來,時針指的是五點。
“馬泰烏什,沏茶!”他對進房來的一個仆人叫道。
“都准備好了。”
“先生們還在睡嗎?”
“如果經理先生下命令,我馬上就去叫醒他們。莫雷茨昨晚說過,他今天要睡久點。”
“去叫醒他,是他們拿了鑰匙?”
“什瓦爾茨一個人來過。”
“有人在夜裏打過電話?”
“昆凱值班,可是他走時什麼也沒有對我說。”
“城裏有什麼情況?”他問得很急,但他穿的動作比這還急。
“沒有,只有一個工人在加耶羅夫市場上被打傷了。”
“夠了,走吧!”
“可是,磚瓦廠街戈德貝格的工廠也起火了。我們的守門人去看過,全都完了,只剩下圍牆,火是從烤房裏燒起來的。”
“還留下什麼沒有?”
“沒有,全燒光了。”仆人哈哈笑了起來。
“沏茶,我去叫莫雷茨先生。”
他穿上服後,經過餐廳,來到了鄰居房裏。這餐廳的天花板下挂著一盞燈,刺眼的白光照射著鋪上了桌布、擺上了玻璃杯的圓桌和明晃晃的茶壺。
“馬克斯,五點了,起來吧!”博羅維耶茨基打開了一間暗的房間的門,裏面湧出的空氣夾雜著紫羅蘭的氣味,使人感到難受。
馬克斯沒有回答,只是他的鋪壞了,被壓得砸砸作響。
“莫雷茨!”博羅維耶茨基朝第二間房叫道。
“我沒有睡,我整夜沒有睡覺。”
“爲什麼?”
“我在想我們的這筆生意,還略爲作了個計算,一夜就這樣過去了。”
“你知道戈德貝格的工廠夜裏起了火嗎?馬泰烏什說,全都燒光了。”
“對我來說,這不是新聞。”莫雷茨打著盹回答說。
“你是從哪裏知道的?”
“我在一個月前就知道他要燒工廠。奇怪的是,他爲什麼拖延了這麼久,他的保險金已經不生利了。”
“他的貨很多嗎?”
“很多,都保了險。”
“這樣就把虧空平衡了。”
兩個人爽快地笑了。
博羅維耶茨基回到餐廳裏喝茶。莫雷茨則象往常一樣,滿屋子翻著他的各種各樣的服,他責罵馬泰烏什說:
“你如果不把東西都整理好,我要狠狠打你的耳光,叫你的臉變成一塊紅布。”
“你好①!”馬克斯這才醒了,他叫道。
①原文是德文。
“你還不起?五點都過了。”
這響亮的說話聲把那在屋頂上傳播、十幾秒內甚至震響了窗玻璃的汽笛聲都掩蓋了。
莫雷茨只穿了一件內,但他的背上還披著一件大
。他坐在壁爐前,爐裏一些滿身油脂的劈柴被燒得劈裏啪啦,十分熱鬧。
“你不出去?”
“不,我本來要到托馬索夫去,韋伊斯寫信給我,要我給他送去一些新的針布;可是我現在不去,我覺得太冷,不想去。”
“馬克斯,他也留在家裏?”
“我有什麼地方急著要去呢?到那個破篷子裏去?昨天我和父①還一起吃了一頓。”
①原文是德文。
“馬克斯,你經常和人吃吃喝喝,不會有好結果。”莫雷茨不高興地唠叨著,用火鈎使勁地扒開火。
“這與你有什麼相幹!”從第二間房裏傳來了喊叫聲。
猛烈地咔嚓一聲。門裏出現了馬克斯的高大的身軀,他只穿了一件內
,腳上穿的是一雙便鞋。
“這恰巧和我很有關系。”
“算了吧!你別惹我生氣了。鬼知道卡羅爾爲什麼要把我叫醒,可你又胡說八道了。”
他用低沈、但很宏亮的聲調說。
莫雷茨回到自己的房間。過了一會,他把他所有的服都搬了出來,扔在地毯上,然後慢慢地穿
。
“你這樣吃吃喝喝,會壞了我們的生意。”莫雷茨又把他那副經常掉下來的金絲夾鼻眼鏡托上他那幹瘦的、猶太式的鼻子。
“什麼地方?怎麼壞的?”
“到都這樣。昨天你在布盧門塔爾的家裏高聲說什麼我們大部分的工廠主都是道地的賊和騙子。”
“我說了,怎麼樣!我永遠要這麼說。”
他看著莫雷茨,臉上掠過一絲不樂意的、輕蔑的微笑。
“你,馬克斯·巴烏姆!我說你不會說這種話,你不應當說這種話。”
“爲什麼?”馬克斯靠在桌邊,低聲問道。
“如果你不懂,我說給你聽:首先,他們是賊還是正經人,這和你有什麼關系?你說這個幹嗎?我們大家在羅茲,都是爲了做生意,爲了多賺錢。我們誰也不會永遠呆在這裏,每個人只要有條件,有本領,都可以賺到錢。你是紅,是紅
第四號激進分子。”
“我是一個正直的人。”馬克斯憤憤不平地說,給自己沏上了茶。
博羅維耶茨基用手掌捧著臉,用手肘撐在桌上,注意聽著。
莫雷茨聽到馬克斯的話後,急忙轉過身來,他的夾鼻眼鏡也隨著掉了下來,落在一張椅子的扶手上。他瞅著馬克斯,在他的兩片小嘴上露出一絲鄙夷的微笑。他用他那戴著閃閃發亮的寶石戒指的細細手指摸著黑得象油脂一樣的稀疏胡須,以譏諷的口吻低聲說:
“馬克斯,不要說蠢話,這裏講的是錢,你不能帶著這些責難在公開場合出現,因爲這有損我們的信用。我們三人要合夥開工廠,可是我們現在什麼也沒有。這樣我們就得有信用,使那些給我們貸款的人相信我們。我們現在要做一個作風正派的人,一個和藹可的人,一個善良的人。如果博爾曼對你說‘卑鄙的羅茲’,你就對他說,羅茲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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