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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地》

萊蒙特作品

  “默裏,你好!”博羅維耶茨基叫道。

  默裏身上系著一條長長的藍圍裙,從一排排活動鍋竈後面走了出來,這裏在熬煮顔料。在被各se顔料蒸氣遮掩而顯得昏黃的電燈光的照耀下,他那刮得十分幹淨的瘦長臉和一雙晶亮、淺藍,似乎有點突出的眼睛給人的印象,卻象《潘趣》周刊①上的一幅諷刺畫。

  ①英guo十九世紀下半葉著名諷刺幽默刊物,1841年在倫敦創刊。

  “啊!博羅維耶茨基!我早想見您了!我昨天就到過您那兒,卻遇見了莫雷茨,我討厭他,因此沒有等您。”

  “他是個好夥計。”

  “他的好心和我有什麼關系,我討厭他的種族。”

  “第五十七號已經在印了嗎?”

  “在印了,我給了顔料。”

  “印得上嗎?”

  “第一批米數還湊合。中央管理局已經表示要向您定購五百匹錦緞。”

  “啊!這是第二十四號,淺綠se的。”

  “貝赫分局也來了電話,爲了同一件事,我們生産嗎?”

  “今天不了,絨布更迫切些,還有這些夏天的品種更需要印染。”

  “有人來電話要定購第七號斜紋布。”

  “在砑光車間,我一會就到那裏去。”

  “我有話對您說。”

  “說吧!說吧!”博羅維耶茨基雖然很客氣地低聲說,其實他不很樂意。

  默裏拉著他的手,把他帶到廠房角落裏的一些大木桶後面,那兒時刻都有人來從桶裏取顔料。

  這個被稱爲“廚房”的廠房在黑暗中仿佛消失不見了。在一排懸挂得並不很高的象鋼傘一樣的棚檐下面,一些大型銅攪拌器正自個兒慢慢轉動,翻選著大銅鍋裏的顔料。這些銅鍋的表面磨得很光亮。

  整個房子由于機器的轉動而顫抖著。

  長長的傳動帶宛如一條條米黃se的不盡長蛇,在天花板下發瘋似地迅疾地你追我趕。它們或是糾結在一起,從兩排大煮鍋的上空通過,或是沿牆匍匐前進,或是在很高的地方,互相交錯地走著。人們只能通過那些從鍋裏不斷冒出來的刺鼻的、同時把燈火遮住了的五顔六se的汽霧,才勉強可以看見。而這些傳動帶通過牆壁,通過所有的洞孔,還要鑽進其他的廠房。

  工人們穿著沾滿顔料的襯衫,默不作聲地奔跑,好象一些影子,一會兒就消失在黑暗中。小車咕隆咕隆地駛進駛出,不斷將製成的顔料運送到印製車間和染房去。

  到chu都是刺鼻的硫磺味。

  “我昨天買了些家具。”默裏對博羅維耶茨基低聲說,“你大概以爲我給我的小沙龍買的是皇帝式①的、黃se緞面的家具,給餐廳定購了亨利四世式的橡木家具,給女客廳……”

  ①原文是法文。

  “你什麼時候結婚?”博羅維耶茨基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

  “我自己也不知道,雖然我想盡可能早一點。”

  “你已經求婚了嗎?”博羅維耶茨基表示輕蔑地瞧著這個駝背的、看起來十分可笑的英guo人,他現在覺得這個人的背彎得很厲害,他那向前突出的長長的腮幫和非常好動的寬嘴chun使人想起猴子的模樣。

  “就算是求婚了吧!正是在星期天,她對我說,她要有一棟布置得很好的住宅。我詳細地問了她;她的回答,就象當你問到許多女人未來的經濟狀況時她們所回答的那樣。”

  “你前一次也是這樣說的。”

  “是的,可我過去連半點信心也沒有。”默裏說得很肯定。

  “如果是這樣,我對你表示衷心的祝賀,什麼時候可以和你的女友認識?”

  “到時候一切都會有的,一切。”

  “所以我相信,你到底要結婚的。”博羅維耶茨基表示譏諷地唠叨著。

  “你明天來我這裏好嗎?我一定要聽聽你對我的這些家具的意見。”

  “我來。”

  “可是什麼時候?”

  “午飯後。”

  默裏回到了顔料房和實驗室。博羅維耶茨基則通過工廠的走廊和過道一直跑到染坊來。過道裏由于滿是裝著還能滲出shui來的顔料的車子、人和大捆大捆成堆擺在地上有待清理的貨物,顯得十分擁擠。

  在路上時時都有人攔住博羅維耶茨基,和他商討各種事務。

  他發布的指令很短,他作出決定很迅速,他要通知的事也通知得很快。他有時看了工人給他送來的試品之後,只幹脆說一聲“好”或者“還要”,便又通過千百個工人的視線和象地獄一樣亂糟糟的工廠的轟隆聲,繼續往前走去。

  一切都在強烈地震動,牆壁、天花板、機器、地板、發動機都在轟隆隆地響著。傳動帶發出了刺耳的唿哨聲,小車辚辚行駛在瀝青地上,動力機上的輪盤時而發出叮叮當當的碰撞聲,齒輪也咯咯地咬得直響。通過這動蕩不安的汪洋大海,還不斷傳來人們的呼喊聲,那主機的強有力的呼吸到chu可以聽見。

  “博羅維耶茨基先生!”

  博羅維耶茨基注意環顧四周,可是廠房裏到chu都是蒸汽,除了機器微微顯露出它的輪廓之外,別的什麼也看不見,他看不見是誰在叫他。

  “博羅維耶茨基先生!”

  這時他的身子突然晃了一下,因爲有人抓住了他的肩膀。

  “啊!廠長先生!”博羅維耶茨基認得是工廠老板,低聲地說。

  “我在找你,可你卻跑得遠遠的了。”

  “我有事嘛!廠長先生。”

  “是的,是的,我知道,我累得要死了。”老板使勁抓住他的肩膀,嘴裏不說話,由于過分疲勞,連呼吸都很困難。

  “工作有進展嗎?”過了一會,老板才問道。

  “在幹。”博羅維耶茨基簡單地回答後,便往前走去。

  老板靠在博羅維耶茨基胳膊上,他走起來很吃力,只好拄著一根粗大的樹枝,這樣兩個人差不多都躬下身子了。然後他擡起了頭,現出那雙又圓又紅、看起來十分凶惡的眼睛和大臉。這張臉也很圓,很明亮,上面長的小胡須剪得十分齊整。

  “好吧!那些瓦特桑印染機的使用情況好嗎?”

  “一天能印一萬五千米。”

  “太少!”老板低聲地嘟囔著。他放開了博羅維耶茨基的胳臂,登上滿載著尚未加工的印花布的小車,這時他身上穿的那件厚實的大yi拖到了地上,但他依然拄著那根樹枝,在車上坐下。

  博羅維耶茨基來到一些大顔料桶跟前。在這些顔料桶上面,有一些大滾軸卷著一包包已經散開的布料在轉動。它們一面把布浸染,一面又把顔料不斷濺潑在工人們的臉孔和襯yi上。站在這裏的工人幾乎一動也不動,他們時刻都得從桶裏取shui,同時看裏面還有沒有染料。

  幾十個這樣的滾軸排成一行一行,它們那永不停息的轉動看起來十分單調乏味。一條條長布由于在顔料裏浸過,一塊塊紅se、藍se和米黃se的花斑在蒸汽的映照之下,現出了光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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