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福地三十三上一小節]揣度著卡羅爾,同時忍住了開始糾纏著她的痛苦;她感到痛苦,是因爲覺得自己惹他生氣的作法可能太不得。
“在這兒下車嗎?”馬車在一家飯店的花園前停下來,尼娜問道;那花園裏傳出了嘈雜的說話聲和軍樂聲。
“停一下就到森林去。”
他們從充滿喧囂的擁擠的花園中慢慢穿了過去。
幾百棵葉子發黃變焦的大樹小樹在被踩壞的草坪、淨是沙土的小路和彌漫著團團塵霧的林蔭路上,撒下稀稀拉拉的蔭影。塵土也在整個花園裏漂浮,一會兒就落在樹上,落在幾百張白桌子上,落在坐在桌子旁邊大喝啤酒的人群身上;
那些渾身是土的堂倌正在源源不斷地給他們送酒。
演奏臺上的軍樂隊演奏著一首感傷的華爾茲舞曲,在設有露臺的飯店大廳內,人們不顧蒸騰的炎熱,正在起勁地跳舞;男舞伴不穿汗衫,有的連背心也不穿,可是鞋後跟跺地板的勁頭倒挺大,還哇哇地呼叫著。
擠在門口和敞開的窗戶前面的大群觀衆也熱情地捧著場,通過窗口給那些跳累了的人遞啤酒;許多等不及的人則在露臺和草坪上跳了起來,把自己裹在團團塵土中。給他們伴奏的是射擊場的槍聲,滾球場上抛球時發出的沈悶的咕噜咕噜聲,和整個花園裏兒童喇叭的刺耳尖叫聲。
小池塘裏發黴發臭的死上,漂遊著幾只小船;船上幾對多情的情人頂著陽光的烤曬在練習蕩槳,還以情意綿綿的聲調唱著描述森林、啤酒和愛情的德
歌曲。
“走吧,我實在呆不下去。”尼娜從座位上站起來,小聲說。
“你對民衆娛樂和民主環境已經膩味啦?”庫羅夫斯基爲他們一口沒喝的啤酒付錢時,諷刺地問道。
“我就討厭塵土和這兒的醜態。到森林裏去吧,也許那兒有新鮮空氣。”她喃喃地說,捂著嘴,因爲塵土飛得越來越多了。
可是森林裏也沒有新鮮空氣。
“難道這就是森林?”安卡站在樹下驚異地問。
“羅茲人就叫它森林。”
他們往裏面走去。
森林靜悄悄的,象死了一樣。幾千根顯得淒涼的黑樹幹向四面八方排列開,枯幹發黃的樹枝在垂死中無力地耷拉著,因爲擋住了光線,到都是
沈沈、愁慘慘的。樹木矗立著,紋絲不動,如果偶爾吹來一陣風,也只象是犯熱病一樣抖動幾下,低沈而悲傷地沙沙響幾下,過後依然是垂死、淒慘、黑糊糊的,好象是在沈思;樹林同時斜著身子趨向工廠的廢
溝。這條
溝象
帶一樣在黑樹幹和樹蔭中蜿蜓伸展,散發出嗆鼻子的可怕臭味,在許多地方形成一些粘糊糊的、長滿黴菌的
窪子,它的
浸入大樹的強有力的機
;大樹樹根象巨人的手指一樣鑽入泥土後,從中慢慢吸吮到的卻是致其死命的毒
。
就在這些正在死亡的樹林中間,到都有三五成群、談笑風生的人。
筒琴和幾百個小手風琴在森林各吱吱喇喇響著,茶炊冒出蒸汽,兒童象彩蝶一樣在淒涼的幽暗之
跑跳,不少地方有人跳舞,湊在一起的人們的談話聲和音樂聲響成一片。
“玩得多不痛快。”安卡注意到了,“他們怎麼玩也不象個玩的樣子,爲什麼誰也不呼喊呼喊,不唱唱歌,不盡情消遣、休息、輕松一下呢?”
“爲什麼?因爲他們不會,沒有力氣。今天休息,昨天的事還沒有忘,明天的心事又上了心頭。”尼娜一邊說,一邊指著散坐在樹下的一家一家的人;他們面無表情地呆坐著,疲憊不堪,若有所思地張望著森林各
,看到別人跳舞、歡笑時感到驚異。
“到林子外面去吧,找一小塊地看看也是好的。”安卡提議說。
他們走了,可是在外面也沒呆多久,因爲安卡找不到田地。她滿目所見都是空蕩蕩的場地,上面兀立著一座座磚廠,和一些工廠的紅煙囪和樓房,還有幾個騎自行車的人,在撒滿了煤粉的道路上蹬著。
他們及時趕回到城裏,安卡急忙回到了家,心想准能見到卡羅爾;可是甚至到吃飯時他也沒來。
阿達姆先生睡在花園樹蔭下自己的一輛小車裏。整座住宅籠罩著一片給人帶來某種特殊無聊之感的寂靜,麻雀在空空蕩蕩的露臺上啁啾,互相追逐,安卡進來後,它們也不怕。安卡在花園裏繞了一圈,又推門看了看所有的房間,茫然不知所措。
她拿起一本書,坐在露臺上,可是看不下去,她漫無目標地遠望著從東方湧起的朵朵白雲,聽著女仆在廚房裏放開嗓門唱午禱聖歌。歌聲使她活生生地回憶起了鄉下,心上頓時充滿痛苦的鄉愁,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竟潸然淚下。
她無端覺得自己孤獨,被人遺棄,好象被遠遠隔絕在世界之外……
阿達姆先生呼喚起來,于是她走過去,把他推到露臺上。
“卡羅爾不在?”
“不知道,我剛回來。
他們沈默了許久,互相避著對方的目光,最後阿達姆先生畏葸地說:
“咱們一塊兒作祈禱吧?”
“好,噢,那好!”她高興地說,馬上取來了祈禱書。
“因爲……你瞧……是庫魯夫提醒了咱們……”他低聲說著,摘下帽子,劃了十字,開始隨著她默念拉丁文聖歌詞。這聲音充滿了信心和深情。
傍晚的寂靜變得愈加深沈,與蒼茫暮一起蔓延開了;暮
把它的珠網般的暗影籠罩在低矮的房屋上和果園上,只有鋅板屋頂和窗玻璃依然反映出晚霞的缤紛彩
。星期天照樣開工的工廠的青煙象玫瑰
的串珠一樣,象一條沒有盡頭的螺旋鏈條一樣,袅袅升上天空。
安卡詠誦聖歌直到黃昏,她的富于深情韻調的清脆的嗓音象波一樣在露臺上傳開,輕輕地觸動了紛披的葡萄樹葉,搖曳著爬滿柵欄的菟絲子和碗豆的玲珑小花。她誦讀完畢之後,便偎依在父
身邊,按照庫魯夫的古老習慣又以稍許壓低了的聲音唱道:
我們全部的日常瑣事……
阿達姆先生用低音伴和著,廚娘也用高音隨和著。
在遠,仿佛幾千裏以外,可以聽見遊者們返回時的喧鬧聲,馬車的辚辚聲,工廠的低沈轟隆聲和酒店裏筒琴的如泣如訴的嗚嗚聲。
片刻之後,端來了茶。可是卡羅爾還沒有來。
安卡等他等得越來越不耐煩了,因爲祈禱之後,她的心情十分平靜,她下決心要把自己心上的苦惱和疑慮如數說給他聽。
她甚至下決心請他原諒自己今天的不辭而別,但願快刀斬亂麻地結束這種沒完沒了的誤解。
然而,卡羅爾就是不來。維索茨卡倒是來了,顯得又神秘又嚴肅,說了半天兒子或一般男人們的事,沒完沒了地唠叨著一些氣人的事,想要以此來突出她到這兒來要辦的好事。
安卡越聽心裏越慌,終于問道:
“您幹嗎不直說呢,何苦吞吞吐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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