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奧德利夫人的秘密第三章上一小節]-你來到我家裏,而且是在那麼一段時間裏來到我家裏--跟我往常的習慣恰巧相反--正如人家會告訴你的,不是在我頭腦清醒的時候--你來了,你看到我神智失常--你就利用--這個--機會--來嚇唬我,這是不對頭的,先生,這是--”
他本來還要說下去的話,轉化成了說不出話來的喘息,喘息似乎使他透不過氣來,他頹然落進椅子裏,臉撲在桌子上,號陶大哭。也許,在那些貧困、郁的屋子裏所演出的家庭苦難的一切淒涼場面中,在凡是承認貧窮爲其共同根源的一切小災小難、奇恥大辱、殘酷苦惱、傷心丟臉中,--還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場面。一個老頭兒掩著臉躲避白晝的光明,在淒慘
境裏失聲痛哭。羅伯特·奧德利注視著這痛苦的景象,臉上露出絕望和憐憫的神情。
“如果我早已知道的話,”他想,“我或許會放過他的。也許,放過他會更好些。”
這年久失修的房屋,這邋裏邋遢,這亂七八糟,這白發蒼蒼的腦袋伏在肮髒臺布上和亂糟槽的一堆寒酸的殘羹冷肴之間的、老頭兒的身,逐漸在羅伯特·奧德利的眼前模糊起來了,這時他想到另一個人,年紀跟這個老頭兒一樣老,可是,啊,在其他方面跟這老頭兒卻大不相同!他慢慢地也會感到同樣的痛苦,或者甚至感到更厲害的痛苦,也會掉眼淚,也許是更辛酸的眼淚。片刻之間,淚
湧到了眼睛裏,模糊了他眼前的可憐的場景;這片刻已足以把他帶回埃塞克斯,使他看見了他伯父受到痛苦和恥辱的打擊後的形象。
“我幹嗎要繼續追究下去呢?”他想:“我是多麼殘酷,我是多麼無情地被卷進去了。不是我本人,而是那強大的手在招呼我在這黑暗道路上愈走愈遠,這道路的盡頭,我連做夢也不敢夢見啊。”
他想起這個結局,不止一百次地想起這個結局;而老頭兒依舊掩著臉坐在那兒,跟他的痛苦搏鬥著,可是沒有力量把痛苦壓下去。
“馬爾東先生,”停頓了一會兒後,羅伯特·奧德利又說道,“我給你帶來了沖擊,我並不爲此而請求你的原諒,我內心的感情是強烈的,所以遲早必定會沖擊你的--如果不是通過我,也會通過另一個人沖擊你的。有--他停了片刻,猶豫不決。老頭兒的哭泣並不停止;有時低沈,有時響亮,以新的激動放聲大哭,或者收斂了一會兒,但從來沒有停止過。“有些事情,正如人們所說的,是沒法兒隱藏的。我認爲這普普通通的諺語裏有著真理,諺語的根源是人世間的古老智慧,這種智慧並非來自書本,而是人們從實際經驗中積累起來的。如果--如果我甘心讓我的朋友在他那隱藏的墳墓裏安息,那就只能由連喬治·托爾博伊斯的姓名也沒聽說過的陌生人,在遙遠的將來碰巧發現他的死亡的秘密了。也許,明天發現;或者,十年以後發現;或者,在下一代發現,當傷害他的手已經跟他自己的手一樣僵硬冰冷的時候。如果我能夠息事甯人;如果--如果我能永遠離開英,有意避開可能碰到這秘密的另一線索的機會--我倒願意這麼辦的--我倒會高高興興、謝天謝地這麼辦的--然而我辦不到!一只比我的手強大的手在招呼我追究下去。我不願意卑鄙地趁機捉弄欺負你,我比別人更不想捉弄欺負你;但我必須追究下去;我必須追究下去。如果你有什麼警告要向什麼人提出,你就提出吧。如果我一日複一日、一點鍾又一點鍾地正在走近的那個秘密,牽涉到了你所關心的什麼人,那就讓那個人在我追究到底細之前遠走高飛吧。讓他們離開這個
家;讓他們離開一切認識他們的人--離開由于他們爲非作歹而危及其安甯的一切人們;讓他們逃之夭夭--決不追捕他們。然而,如果他們不聽你的警告,等閑視之--如果他們企圖鞏固他們現在的地位,對于你有權告訴他們的話竟置若罔聞--那麼,叫他們提防著我吧,因爲,時辰一到,我對天發誓,我決不放過他們。”
老頭兒第一次擡起頭來瞧瞧,用一塊褴褛的絲手帕擦著他那滿是皺紋的臉。
“我向你聲明:我不明白你的話,”他說。“我莊嚴地向你聲明:我沒法兒明白;而且我也不相信喬治·托爾博伊斯是死了。”
“我情願自己少活十歲,只要我能看見他活著,”羅伯特悲傷地答道。“馬爾東先生,我爲你傷心--我爲我們大家傷心。”
“我不相信我的女婿是死了,”上尉說道,“我不相信這可憐的孩子是死了。”
他力圖以虛弱無力的模樣兒向羅伯特·奧德利表明:他痛哭流涕是由于喪失了喬治·托爾博伊斯,悲不自勝;但這種托辭淺薄得可憐。
普勞森夫人帶著小喬治重新走進房間裏來了,孩子的臉容光煥發,黃肥皂和摩擦皮膚是能夠在人的面貌上産生這種效果的。
“哎呀,我的天哪!”普勞森夫人嚷嚷道。“這位可憐的老先生爲了什麼事情這樣的傷心啊?我們在走廊裏也聽得見他哭得好苦。”
小喬治爬到他外公身邊,用他圓而胖的手撫摩外公滿是皺紋和淚的臉。
“別哭,外公,”他說,“別哭。你把我的表拿去擦洗好了,好心的珠寶商在擦洗表時,會借錢給你交納給收稅員的。--外公,我不在乎的。讓我們到珠寶商那兒去吧--在大街上的那個珠寶商,你知道,門上漆著金球,表明他來自倫巴-倫巴郡①,”孩子說,給店名加了個注解。“走吧,外公。”
①原文是lombar和lombarshire。而lombard stree(倫巴第街)倒是倫敦金融業的中心;這個放債的珠寶商大概是爲了擡高身價,自稱是從倫敦倫巴第街開設過來的分店。而孩子則有點纏夾不清。
小家夥從口掏出他那鑽石挂表,向大門走去,他頗以擁有這件辟邪物自豪,他已經好多次看見它發揮作用了。
“南安普敦有餓狼,”他得意洋洋地向羅伯特·奧德利點點頭,說道,“我外公說,他要把我的表拿去時,是爲了要把門口的餓狼趕走。你住的地方可有餓狼嗎?”
年輕大律師並不回答孩子的問題,可是,當孩子拉著他的外公向門口走去時,他阻止了孩子。
“今天你的外公不需要表,小喬治,”他嚴肅地說道。
“那麼,他爲什麼傷心呢?”小喬治天真地問道:“外公要我的表時總是傷心的,就這樣打他的可憐的前額”--孩子停下來用他的小拳頭模仿外公的動作--“還說,她--他的意思是指那位俊俏的夫人,我想--對待他很苛刻,所以他沒法兒趕走門口的餓狼;于是我就說,‘外公,拿這表去吧;’于是他就把我抱在懷裏,說,‘呀,我的有福的天使!我怎麼能掠奪我的有福的天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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