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論語別裁顔淵第十二上一小節]的人生,不過滄海裏的一個小泡一樣,但雖然是小
泡,也是大海中的一分子。所以要我們“會萬物于己者,其惟聖人乎。”這是南北朝一個著名的年輕和尚僧肇說的。他只活了三十多歲就死了,但他的著作影響了中
幾千年。他的名著《肇論》,融和了儒、佛、道三家。他這句話是真正的聖人境界,修養——不是理論——到物我同
。人與物是一個來源,一個本
,只是現象不同。好比在這間屋子裏,我們都同樣是人,但相同中又有不同。因爲你是你的身
,你的樣子,我是我的身
,我的樣子。但是雖然各人不同,卻又同是人類,“乾坤馬一毛”就是這個道理。
“天下歸仁”就是歸到這種天人合一,物我同的仁境。真能做到“克己複禮”,就可以達到(不是理論上)心物一元的真實境界,宇宙萬象便與身心會合,成爲一
了,這也就是佛家所謂“如來大定”的境界。什麼是“定”的境界?我們的思想一天到晚亂七八糟,在佛學上名爲“散亂”。人不思想不散亂的時候,就睡覺了,這是“昏沈”。或者說剛迷糊了一下,沒有睡著,這現象是“細昏沈”。人生就是兩種現象,散亂或者昏沈。不散亂也不昏沈的境界就是“定”,這是功夫修養的境界,這個修養並不一定要煉丹、打坐。隨時都可以從內心練習,也就是孔子的“克己複禮,天下歸仁。”
佛家的“定”是指現象,孔子的“仁”是指作用,修養到了這個時候,對人沒有不愛的,看見任何人都是好的。像今天上午,我就告訴來辭行要去美的同學,要學佛家山門外的精神——一走進寺廟,第一眼就看到挺個大肚子,張口而笑的彌勒佛,上面橫匾四個字“皆大歡喜”。只有《禮記》大同世界的境界才能做得到,也就是孔子所說“我與點也”的境界。大家都是好好的,天下太平,太好了,統統都是歡天喜地的,沒有冤家,沒有煩惱,沒有痛苦。廟門兩邊還有副對聯:“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開口常笑,笑世上可笑之人。”這就是最高修養,也就是仁的境界。
因此,仁的境界在于自己,不是外面找的,不是靠一個老道傳的什麼法門,然後得了什麼道,那是江湖上騙人的。不是道家的道,不是佛家的佛,也不是儒家的仁。道、佛、仁就在各人自己的身心上,是最高的修養,要自己身力行,絕不是別人給的,也不是老師傳的,更不是菩薩賜的。
大光明與複禮
上面講“克己複禮爲仁”時,提到文天祥遇到異人傳授大光明法的詩。座中有人問起原詩和關于大光明法的大概內容。所以我們這裏暫時擱下《論語》,談一下這個問題。
遇靈陽子談道贈以詩:
“昔我愛泉名,長揖離公卿。結屋青山下,咫尺蓬與瀛。
至人不可見,世塵忽相纓。業風吹浩劫,蝸角爭浮名。
偶逢大呂翁,如有宿世盟。相從語寥廓,俯仰萬念輕。
天地不知老,日月交其精。人一陽
,本來自長生。
指點虛無間,引我歸員明。一針透頂門,道骨由天成。
我如一逆旅,久慾蹑峙行。聞師此妙絕,遽廬複何情。”
歲祝犁單阏,月赤奮若,日焉逢涒灘,遇異人指示以大光明正法,于
是死生然若遺矣。作五言八句:
“誰知真患難,忽悟大光明,日出雲俱靜,風消自平。
功名幾滅,忠孝大勞生。天下惟豪傑,神仙立地成。”
這兩首詩是文天祥陷落在元軍之手,解送到北京的路上作的,在他的遺集中,記載他沿途作了幾十首詩,都是他的感觸。我們從他的詩和有關的著作,以及元朝的曆史記載等資料互相參閱,可以看出,雖然他是一個俘虜,但當時各方面對他都很客氣,乃至敵方看守的士兵都對他肅然起敬。說到這裏,我們有一個感想,做一個徹底的正派人,他的正氣的確可以感動人。當時,元朝是有許多部隊押解他的,可是對外宣稱是保護他,一路對他也很客氣。經過家鄉時,他曾經服過毒,希望能死在自己的家鄉,結果沒有成功。這一點上,他的心境當然非常痛苦。
在這中間,他碰到過兩個怪人,一個是道家的,就是上面第一首詩的靈陽子。這個道人來傳他的道,也是和大家一樣,知道他是忠臣,一定要爲犧牲。于是傳給他生命的真谛,了生
死的大義以及死得舒服的方法。希望他能堅貞守節,至死不變。當時敵人對他很敬重,派人監護他,只要不讓他逃走就是,所以這些人有機會接近他。靈陽子傳道以後,兩人要分手了,于是送了一首詩。
第二首詩的題目:“歲:祝犁單阏;月:赤奮若;日:焉逢涒灘。”這些是中上古文化,年、月、日的記載代號。第一個“歲:祝犁單阏”就是己卯年。己爲祝犁,卯爲單阏。“月:赤奮若”赤奮若是醜月。子月是每年
曆的十一月,醜月則是十二月。“日:焉逢涒灘”這個“焉逢”是甲,“涒灘”是申,就是甲申日那一天。他別的事情都寫得很明顯,爲什麼對這個年、月、日用中
上古文化的用詞來記載?這是他對這一套中
的神秘學(現代語的名稱,西方人對道家、佛家或其他古老的修煉功夫的學問,叫做神秘學。)已經很有心得,所以對年、月、日的記載,用中
上古神秘學的記載法。他在這一天遇到異人。異人的觀念,如小說上的奇人,奇人、異人或怪人,都是指與平常不同的人,就是所謂有道的人。指示他大光明法。用“指示”兩個字,是他寫得很客氣,可見他對于傳道給他的這個人,非常恭敬。他自己說:“于是死生
然若遺矣”,到了這個時候,對于生也好,死也好,好像解
了。本來一個扣子扣住了,現在生死完全看開,不在乎了,好像抛開了,丟掉了生死的念頭。即使明天要殺頭,也覺得沒有關系,好像對一件舊
服一樣,穿夠了把它丟掉算了。他就有這樣一種
襟,修養是很高的。于是他用五言八句,作了這首詩。詩的本文就很容易懂:“誰知真患難,忽悟大光明。”這個時候是真正在患難中,命在旦夕之間,忽然悟到大光明的正法。“日出雲俱靜,風消
自平。”這是描寫修大光明法所得那個境界,這個時候他的
襟是豁然開朗的,是所謂危險艱難一無可畏之
了。“功名幾滅
,忠孝大勞生。”這是他悟道的話。佛家的觀念,人生功名富貴,在人道上看起來是非常的榮耀;在佛道形而上學的立場來看,功名富貴,人世間一切,都是桎梏,妨礙了本
,毀滅了本
的清淨光明,就好比風雲雷雨,遮障了晴空。
人生等等一切事業都是勞生,“勞生”也是佛學裏的名稱,人生忙忙碌碌一輩子,這就叫“勞生”。中道家、佛家始終有個觀念,所謂成仙成……
論語別裁顔淵第十二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