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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別裁》顔淵第十二

第2小節
南懷瑾作品

  [續論語別裁顔淵第十二上一小節]的事就不去管它,不去想它。可是許多人一路上看到的、聽到的、遇到的,可想得多了。假使能夠不去想它,心理上永遠保持這份甯靜,心理就健康了,生理也自然健康了,這是必然的醫學道理。現在再回來說本題,我們知道過去的已經過去,未來的還沒有來,不去管,單說現在的,“現在”也沒有,我們說一聲“現在”,這“現在”就馬上過去了。慢慢從這一面去ti會,永遠保持心境的安甯,這一個平靜的心境,一直平靜到甚至于今天被敵人抓住了要槍斃,下一個節目是什麼?一顆子彈這裏進去那邊出來,一定倒下去,完了嘛!它還沒有來,何必去怕?它來了,就是這麼回事,怕也沒有用,又何必去怕?現在還樂得享受,清靜一點。

  所以古代許多大臣、忠臣,如文天祥的從容就義,就是如此,在文天祥的傳記裏就看到他有這種修養。他在被執以後,路上遇到一位老師,不知是道家的人物或是佛家的人物,他沒有講。只在他遺集中一首詩前面的序言中說,碰到一個異人,傳他一個“大光明法”(這是佛家的東西)。因此,當時他就把生死看開了。讀了這傳記,才知道怪不得文天祥有這樣高的修養,他是從此之後,就把生死觀念,完全看開了。

  如拿佛家、道家的觀點來說,他得了道,有了功夫,對于肉ti的生死,不當一回事了,但這有什麼稀奇?沒什麼稀奇,就跟我們剛才討論心裏的思想一樣。

  我們再舉一個眼前的例子。大家現在坐在這裏,不要作什麼功夫,也不要求靜。這個冷氣機的聲音我們都聽到了,事實上大家本來也聽到的,不過經我一提,你注意了;本來我的動作你也看到;我的聲音你也聽到。在這中間,你找一個東西。你的心用得那麼多,能聽到聲音、能看、能動作、能想,還能夠知道自己在這裏想,知道自己在這裏坐著。哪一個“能夠知道自己”的東西可重要,那就是你自己,是真正自己的“本來面目”的一面,真正的“自己”。

  我不知道我的報告清楚沒有,希望對大家在修養上有點貢獻,獲得一點安身立命的修養,有此高度的修養,才能chu理大事,才能擔任大的任務。

  剛才說的第一步是比較高的。第二步就要注意“克己複禮”的這個“克”字,克就是克,克伏下去,含有心理的爭鬥意思。譬如我看到他這條領帶漂亮,想去把它拿過來,但理智馬上就來了:“我爲什麼這樣無聊?有這樣下流的思想!”這就是克,就是心理上起了爭鬥的現象。在莊子的觀念中叫作“心兵”,心裏在用兵,所謂天理與人慾之爭,以現代語彙來說,是感情與理xing的爭鬥,我們一天到晚都在這種矛盾之中。我們克己,要怎麼克服呢?《書經》裏兩句話:“惟狂克念作聖,惟聖妄念成狂。”這個“狂”同一般人所認爲的狂不同。照佛家和道家的解釋,普通一般的“凡夫”就是狂。如果平凡的人,能把念頭克伏下去,就是聖人的境界。換過來,一個人放縱自己的思想、感情、觀念,就變成普通人。這是《書經》的文化,比孔子還早,是我guo上古老祖宗的文化,孔子繼承傳統文化,就是這裏來的。“克念作聖”這個“克”字,我們可以了解了,就是孔子說的“克己”。

  克己以後,就恢複了“禮”的境界。“禮”不是現在所謂的禮貌,“禮”是什麼呢?《禮記》第一句話,“毋不敬,俨若思。”就是說我們要隨時隨地很莊嚴,很誠敬。這個“敬”並不是敬禮的敬,而是內心上對自己的慎重,保持克己的自我誠敬的狀態,表面上看起來,好像是老僧入定的樣子,專心注意內心的修養。所謂禮,就是指這個境界而言。從這裏發展下來,所講對人對事chuchu有禮,那是禮儀了。《禮記》的這一句話,是講天人合一的人生最高境界。

  “克己複禮”就是克服自己的妄念、情慾、邪惡的思想、偏差的觀念,而完全走上正思,然後那個禮的境界才叫作仁。如宋儒朱熹的詩:“昨夜江邊春shui生,艨艟巨艦一毛輕。向來枉費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這就看到他的修養,不能說沒有下過功夫,他也曾下了幾十年功夫。盡管宋儒有許多觀點值得斟酌,但他們對的地方,我們也不應該抹殺;剛才我們講克伏自己的思想,心境永遠保持平靜,不受外來的幹擾,這是很難的。這裏是朱熹的經驗談,他作了幾十年的學問與修養,這個功夫不是一作就作到的,要平常慢慢ti會、努力來的。這首詩裏他以一個景象來描寫這個境界:我們心裏的煩惱、憂愁,就像江上一艘擱淺的大船一樣,怎麼都拖不動,但慢慢等到春天,河shui漸漸漲到某個程度的時候,船就自然浮起來了。後兩句詩是重點,平常費了許多力氣——想把這艘船推動一下,可是力氣全白費了,一點也推移不動,等到修養到了相當程度的時候,便是“此日中流自在行”的境界了。到了這一步,就相當于孔子所謂的“克己複禮爲仁”了。“仁”就是這樣解釋的。現在我們可以有一個觀念,就是孔子所答複的“仁”,是有一個實在的境界,而並不是抽象的理論,是一種內心實際功夫的修養。所以真作內心修養的,個中艱苦真是如人飲shui,冷暖自知。

  乾坤馬一毛

  再下來,“一日克己複禮,天下歸仁焉。”假使有一天真正做到了“克己複禮”的境界,就“天下歸仁焉”。這個問題也很大,我們到chu可以看到“天人合一”這四個字,成爲一句成語。以物理觀點來說,天是天,人是人,相距那麼遙遠,沒有太空船上不去,上去了還站不住,合的什麼一呢?修養到天人合一,就和天一樣嗎?以有形的天而論,是那麼空洞,心境也能那麼空洞嗎?心裏亂七八糟,怎會和天一樣空洞?這些都是虛浮的名稱、口頭禅。但是孔子講的天人合一,有個道理,就是“天下歸仁”。而實際上“天人合一”是莊子提出來的,後世儒家把它借來用。莊子又以“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表達心物一元的觀點。這兩句話發揮起來,又一篇大論文。“心物一元”絕不是唯物,也不是唯心,但也可說是純粹的唯心。(不同于西方哲學的“唯心”。)“天地一指”的“一指”並不是一個手指,而是一個東西,是一ti的意思。“萬物一馬”是以一匹馬來作比方,整匹的馬,有馬頭、馬腳、馬尾、馬毛……等等。所有天地間的萬物,就好像馬的頭、馬的腳、馬的毛……等等總合起來,才叫一匹馬。離開了馬的毛,不是完整的馬,離開了馬的尾巴,也不是完整的馬,離了馬的任何一樣,都不是完整的馬。由衆歸到一,由一散而爲衆。所以憨山大師的詩有“乾坤馬一毛”之句,整個宇宙是馬身上的一根毛。就好像我們現在文學中的“滄海之一粟”,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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