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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別裁》憲問第十四

第2小節
南懷瑾作品

  [續論語別裁憲問第十四上一小節]降的人,雖然待遇很好,但後來寫曆史的時候,清帝還是下命令把這些人列入“二臣傳”。這是中guo文化精神,盡管再好,終究是投降過來的,骨頭不夠硬,這是很嚴重的,被人看不起的。吳梅村後來被列入“二臣傳”,他當時去報到,內心非常痛苦,但是被清政府征召,非去不可。所以他的詩有:“浮生所欠唯一死,人世無由識九還。”吳梅村因爲名氣太大,他在應召起程進京的時候,有好幾百人,號稱“千人會”爲他餞行。有一個青年,沒有參加這次集會,寫了一封信,派人送到這個宴會中去給吳梅村。吳梅村坐在首席上打開來一看,臉se都變了。旁邊的人覺得奇怪,看了這封信後,大家的臉se也都變了。原來這封信上寫了這麼一首詩:“千人石上千人坐,一半清朝一半明,寄語婁東吳學士,兩朝天子一朝臣。”所有在座的人全被罵了。

  我們看了這些資料,對于原憲問恥,孔子說:“邦有道谷,邦無道谷,恥也。”這一點,對中guo文化中的臣節與忠貞的精神,要特別注意。

  前天中午和幾位同學吃飯,也談到這個問題。有一位現在法guo修哲學博士的同學,回來寫論文,因爲她是學哲學的,聽了這個問題覺得奇怪,她說:“這有什麼不對?”還問曾guo藩,算不算二臣,我告訴她當然不算二臣,她反而覺得“更怪”。我說,假如有人說你是再嫁夫人,你氣不氣,她說:“我當然氣,我根本還沒結婚。”我說,對了,所謂二臣就等于一個女人結了婚,丈夫並沒有不對,而她又離開丈夫和另外一個丈夫在一起,當然別人要攻讦。這就是西方文化的看法與中guo文化的不同。這個時代的道德、節cao的觀念也與過去的不同。所以今天的中guo文化,在這個問題上,也正chu于曆史文化觀念的矛盾與交替當中。

  對于孔子這兩句話,我們用了這許多時間討論,但是這裏並沒有下結論,只是提供一些故事和意見,大家自己去研究。不過從孔子教原憲的這兩句話,可知作人之難。社會、guo家上了軌道,幹拿薪shui,沒有什麼事可做,不必出力,這不可以;社會、guo家沒有上軌道,拿了薪shui而沒有貢獻,也不可以,都是可恥。那麼到底怎樣做好?他的重心就是告訴我們,一個知識分子有知識分子的責任,對于社會、guo家要有貢獻,不管在安定的時代,或變亂的時代,如果沒有貢獻,沒有盡到知識分子應盡的責任,就是可恥。

  草澤中自有經綸

  原憲還問第二個問題,這個問題顯示出,原憲之所以爲原憲。後來退隱在草澤之中,並不簡單,他的修養相當高,從他的第二個問題,就看得出來。

  克、伐、怨、慾不行焉,可以爲仁矣?子曰:可以爲難矣。仁則吾

  不知也。

  伐在古書裏經常代表自負、自高、自大、驕傲、自滿的意思。原憲說,一個人自己的反省功夫,能夠克服了自滿,做到沒有驕傲,非常謙虛;也無怨恨,不怨天,不尤人;而且沒有大的慾望,不作過分的希求,清心、寡慾,這是不是仁的境界呢?原憲這個問題並不是偶然提出的,而是他自己的ti驗心得。他後來退隱草澤之間,可以說這幾點都做到了。現在問孔子,這種樣子,算不算是仁的境界?孔子還不承認這是仁的境界。他說這是難得的,至于是不是仁的境界,那就不知道了。由此可知孔子所稱的仁,中guo文化所標榜的仁的道ti,就像道家、佛家所謂“得道”那樣,不可知、不可測,是非常高,不可思議的一個境界。

  子曰:士而懷居,不足以爲士矣!

  懷居,等于所謂“問舍求田,原無大志”的問舍。一個人每天問問房子的價錢;有了三十坪,又想擴充到一百坪;買了一層樓,又想變八層樓,這樣的人就沒有什麼大志。所謂“掀天揭地,方是奇才。”這是引用《幼學瓊林》上的四句話,我們老的這一代,從小就念這本書,接受了這種思想,到現在還背誦得出來,這種觀念依然故我,這是中guo文化根深蒂固的東西。孔子這句話是說一個人只爲個人的生活打算,還不夠成爲一個士。這句話放在《憲問》這一其中,可以說原憲在孔子死後,不管功名富貴,而退隱于下層社會,絕不簡單,他一定替下層社會,替人家解決了很多問題,做了很多大衆福利的事情。而原憲之所以甘心放棄功名富貴,可以說受孔子教育思想的影響很大,因此他硬是要責備子貢“學道而不能行之,病也!”等于對子貢的不滿意,指摘他沒有做到老師所教的學問道理,光是擺那麼大的排場而已。

  又如漢高祖劉邦,在前方打仗的時候,後方僅靠蕭何一個人。劉邦和項羽打了七十多回仗,都是打敗仗,可是兵源、後勤的補給,從來沒有缺少過,這就是因爲蕭何在後方,政治、經濟都做得好,社會非常安定。而劉邦在前方,每見到後方來的人,都要問蕭何在做些什麼。蕭何覺得奇怪,就和賓客——智囊團、幕僚們——談起這件事。其中有一個人告訴蕭何,老板有所懷疑了。因爲劉邦在前方作戰,整個guo家的政治權力,都在蕭何的手上,假如蕭何隨便左右擺一下,就不得了的。這位幕僚就建議蕭何做些問舍求田的事。後來有人向漢高祖密告蕭何斂財侵占民田,霸占民房,漢高祖看到密告,才對蕭何放心,反而一笑了之。這可從反面道理,了解正面人生。

  狼虎叢中安身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

  這個“危”字就是正的意思。“孫”字古代與“遜”字通用,遜者退也,就是謙退的意思。孔子說,社會、guo家上了軌道,要正言正行;遇到guo家社會亂的時候,自己的行爲要端正,說話要謙虛。字面意思解釋了,我們再研究一下孔子。

  這看來好像他很滑頭,教學生們幾種態度。其實不是滑頭,在這裏是教人chu世的臣道,做幹部的基本原則,也可以說是作人的基本原則。天下太平,guo家社會都上了軌道的時代,一個正人君子,行爲要端正,說話正直,沒有關系,無所顧慮,也不會有鬥爭。但當chu在動亂的社會中,第一個原則:行爲要端正,如當公務員,不貪汙,不犯法,規規矩矩,方方正正。可是在言語上,少發牢騒,不要得罪人。因爲亂世裏沒有章法,否則的話,往往出問題。從曆史的記錄,生活的經驗,都可以看到。

  前面曾經說過,大家說蓋棺論定,而在人生經驗中,有許多人,許多事,蓋棺不足以論定,有許多人硬是把冤枉帶到棺材裏去的。看穿了這個道理,又何必怨天尤人?

  第一個就說到嶽飛,他所chu的正是一個動亂的時代,他要北伐,完全對,所以嶽飛的人品行爲,是危言危行,正言正行,結果蒙冤死了。他沒有做到《論語》這一段的“危行言孫”,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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