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論語別裁憲問第十四上一小節]他言不遜?“直搗黃龍,迎回二聖。”是他要北伐的口號。二聖是宋高祖的父和哥哥(過去帝王時代,稱皇帝爲聖人,非常有趣。)他當時的口號,就是非打不可,准備一定要打到東北去,把太上皇、皇兄兩個人請回來。他這個話說得也對,是正言,但二聖回來,高宗怎麼辦?所以秦桧要殺嶽飛,不過是拍高宗的馬屁。因爲高宗自己的意思,認爲嶽飛真可愛,可是打盡管打,迎回二聖來,教我這個現任皇帝怎麼辦呢?而這個話,高宗又無法告訴嶽飛,所以嶽飛的死,就在他自己不能做到“危行言孫”!
第二個說到馮道,這個人前面曾提過的。在唐宋之間,五胡亂華幾十年間,換了好幾個皇帝,都是胡人來統治。五個朝代,都請他出任要職,活了七十三歲死了,晚年號爲長樂老人。可以想象得到,此人第一是“危言危行”,生活非常嚴謹,本身一點漏洞、毛病都沒有,既不貪財,又不好。他家裏一口放生池,養了一些魚,他兒子抓了一條魚吃了,也被他責打了一頓。可是曆史上批評他沒有氣節,有
便是娘。歐陽修論曆史,直罵他無恥。可是在馮道的詩中,發現他的思想,認爲只要立身端正,在狼虎叢中,都可以站得往。他認爲在當時那個時代中,都是豺狼當道,不須向誰盡忠。只是要保存中
文化的精神,中華民族的命脈,等待自己
家有真正的人才出來領導,用不著爲胡人盡忠。他等了好幾十年,直到他死後才出了一個趙匡胤。這個故事說明馮道在當時那麼亂的時代,對“危行言孫”是做到了。本身的行爲非常端正純良,而態度上、言語上,絕對有分寸,不發牢騒。與歐陽修相反的意見,有王安石、蘇東坡等人,他們卻認爲馮道是菩薩位中的人。由此可見是非之難定論。
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這又是孔子對于人的才德分類。他認爲真正有道德、有修養的人,一定有文字著作,或者有名言留給後世。如堯、舜、禹、湯、文、武、周公這些人,都有德又有言。但是有些著作的人,文章寫行很好,理論上講修養、講道德,也說得蠻像樣的,卻一定有很好的修養德行。一個仁者一定有大勇,這個勇並不是會打架的好勇鬥狠;而一個勇者,不一定有仁。這裏要注意的是“不必”兩個定,這表示不一定。當然,有言又有德,有勇又有仁更好。
度德不量力
下面講到有德有言,有仁有勇的具事實。
南宮適問于孔子曰:羿善射,酋蕩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
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宮適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域若人!
南宮適就是南容,前面上論和下論都提到過他。我曾說過,孔子不會那麼簡單,僅僅是聽南容唱了白圭之歌,就把侄子嫁給他,現在在這裏,我們就可知道南容是怎樣一個人。
他請教孔子的問題,提到後羿。古代的傳說,當時天下有十個太陽,被後羿用箭射下了九個,只剩下現在的一個太陽。他也會法術,有些丹葯,吃了能長生不死。奔月的嫦娥就是他的太太,因爲偷吃了他的丹葯,就飛到月宮去了。這是中古代的神話,要研究中
古代史,就要透過這些神話,中
的神話中有很多問題、很多道理,我們現在暫且不去管它,後羿憑他射箭技術和武勇,爲有窮
君,想稱王而最後不得好死,被他的臣子寒浞殺掉了。奡又是寒浞的兒子,力氣很大。所謂蕩舟,就是可以把在江海裏航行的船,一手抓起來在陸上拖著走。後來也不得好死,爲少康所誅。南容說這兩個人,一個射箭技術那麼好,一個力氣那麼大,而後來都不得好死。他舉這兩個例子,說明靠自己的武力去侵略別人,而想有好結果,反而都不得好死。
另一面他舉出禹王、後稷的例子:後稷是唐堯的農師,對于我農業社會的建立,他的功勞最大;他也就是周朝的祖先。南容說禹和後稷,沒有羿、奡那麼大的雄心和本事,自己規規矩矩去種田,很平凡老實的人,最後都得到了天下。禹是自己得天下,後谡是他的子孫得了周朝天下。南容舉出兩種人,一種人不擇手段而成功,了不起。(我們經常碰到一些年輕人感慨很多:某某人不擇手段的發了財,在社會上就很神氣、很吃得開。我爲什麼要講道德呢?現在這種思想,很迷惑人。)但南容認爲這些並沒有用,最終還是要倒下來。另一種人則是殷殷實實地做他分內的工作。這兩種人到底哪一種對?他只提了這個問題。孔子聽了以後,並沒有答複他,因爲南容的見解非常高明,這個問題不須要答複。所以他一退出去了,孔子就告訴其他同學,這個人思想這樣正確純正,真是了不起的君子,這才是最高的品德。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
這都是連接上面一貫的。孔子說,一個君子不仁,是有的;但是一個小人能仁,這種事是不會有的。以現在的話來說,一個好人不仁慈,有這個道理,如果說一個壞人而能仁慈,那是不可能的。
我們知道孔孟的思想,都是“春秋責備賢者”的作風,孔子所要求的對象,主要的是知識分子。在古代教育不普及,知識分子少,一個君子當然要仁慈。但是人非聖賢,誰能無過?有時不仁也是難免的事。至于壞人當然沒有仁慈的心,壞人如果有了仁心,就不是壞人,有句俗語“強盜發善心”,這是不大可能的。如真的強盜發了善心,他就不作強盜而改作好人了。
愛裏生害
子曰:愛之,能勿勞乎?忠焉,能勿誨乎?
這句話有關于教育,也有關于個人修養。真愛一個人,如愛自己的孩子,不能溺愛,太寵愛了就害了他。要使他“勞”,這個勞並不一定使他去勞動,要使他知道人生的困苦艱難。前天一位富有的朋友,他有個孩子很好,很乖,他說預備將孩子送到南部一家工廠做工,我非常贊成。在我們看來,像他這樣的家庭,無論怎樣好的教育,生活環境是太舒服了,弄不好會害了這孩子的一生。教育和《孫子兵法》一樣,“置之死地而後生”,硬要想辦法使他受苦,使他知道困苦艱難。以這種道理,就能理解“愛之,能勿勞乎?”這句話,也可以理解人生。其次,不管部下或朋友,即使對自己很忠實,但不要僅僅喜歡他的忠實,還要教育他、培養他。
下面轉了一個氣勢,是孔子批評當時的一些人物及政治作風,以切磋爲學的外用。
子曰:爲命,裨谌草創之,世叔討論之,行人子羽修飾之,東裏子産
潤之。
這段話孤零零吊在這裏。所說到的四個人,當時都是鄭的大夫。爲什麼?我們知道上古王道講道德,後世霸道講事功。春秋戰
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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