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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別裁》八佾第三

南懷瑾作品

  禮樂yi

  首先,我們對本篇篇名作個簡單的解釋:八佾——“佾”與“儀”同音,如今在孔廟中拿羽毛,在祭孔典禮中所舞蹈的叫八佾之舞。用現代的名稱,可說它是“文化舞”,代表古代文化的一種舞蹈。當時中央政府是周天子,天子舉行guo家大典,代表guo家的精神,用作余興的舞蹈,典禮開始的禮樂。八佾是八個人一排,共有八排;諸侯之邦,六人一排叫六佾。諸侯之下的大夫——大臣之家,用四人一排,共四排,叫四佾。這是固定的形式,周朝的禮樂、yi冠、文物等,都有周詳規定。

  那麼,孔子爲什麼在這一篇裏教起跳舞來了呢?不是的。這篇書的全部重心,以現代用語說,是代表了文化精神。他的內容講“禮”。禮的根本,也就是孔子一生做學問之所在。只是因爲當時寫文章的習慣,而用了《八佾》這個名稱做篇名。

  “禮”是中guo文化中最重要的一環,所以我們要了解中guo文化,五經中《禮》這部書是不能不研究的,尤其因爲它偏向于中guo哲學思想的根本,同時包括形而上宗教哲學的問題。但本篇是以過去的觀念而言,當然,我們現在講的“文化”這個名詞,與過去的觀念不同。過去的觀念,文化偏重于人文——人倫的道理,即是倫理的道德,政治的倫理與社會的倫理。現在“文化”這個名詞的含義,包括了政治、經濟、軍事、社會、教育、哲學、宗教等等歸納起來,成爲文化的總ti。因此,對于“文化”爲一名詞,古今定義的不同,爲了講書的方便,應該先有一個認識。我們說《八佾》這一篇全篇的精神在于文化,是切合古代所謂“文化”的定義而言的。第一篇《學而》,是個人求學的宗旨;第二篇《爲政》,也就是爲學的外用;第三篇是把個人的內聖爲學,乃至于外用的爲政,綜合起來的文化精神,放在《八佾》篇中,這是從一個故事開始的。

  孔子謂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季氏即季家,當孔子時代,魯guo有三家權臣,即所謂權門,而且不是普通的權門,是可以動搖政權的權門。這三大家是孟孫、仲孫、季孫,guo君都拿他們沒辦法,整個政權都cao在他們手上,魯guo當時的guo君就那麼可憐。

  季氏這位權臣,有一天高興起來,在家裏開家庭舞會,結果,玩出天子的味道來了。照規定他只能欣賞四人一排的舞蹈,他居然擺出八人一排的舞,完全天子的味道,要與中央抗衡,已經不把朝廷放在眼裏。有人把這事告訴孔子,孔子就說“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照後世學者們的解釋,好像孔老夫子聽了這件事,大發脾氣,握著拳頭,敲響了桌子,厲聲斥責道:假如這件事我們都能忍耐下去,容許他去幹,那麼還有什麼事情不能容忍他季某去做呢?事實上,並不是後儒們所解釋的這樣,假如真是後儒所解釋的一樣,那麼《學而》篇當中:“溫、良、恭、儉、讓”形容孔子的五個字裏的“溫”字,要用紅筆打×了,孔子的修養就不行了。

  很簡單,《爲政》篇不是剛說過孔子能不能先知的問題嗎?其實孔子早已看出季氏的動向,所以有人告訴他季氏八佾舞于庭,在家裏擺天子的排場時,孔子就說,這要注意!季家的野心不小,像這樣的事情,季家都忍心做了,還有什麼事情他不忍心去做呢?叛變、造反,他都會幹的。孔子就以這件事斷定,季氏將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所以“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是說季氏竟然忍心做這些事。並不是孔子在那裏發脾氣罵人,這些很明顯的文字,不必要故意轉個彎來把它亂解釋。

  不但如此,那時社會變亂得很厲害,正如現在所講的文化墮落。現在再看:

  三家者,以雍徹。子曰:“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

  哪三家呢?就是這季氏三家權臣,他們不但眼裏沒有頂頭上司的魯君,連中央的周天子,他們也不放在眼裏,結果不但在家裏開舞會,擺出八佾之舞,還在家裏宴客完了撤席時,奏起天子所用的guo樂來。“徹”就是撤宴撤席,“雍”就是天子所用的guo樂。他們三家權門,竟在家裏奏天子所用的音樂于宴席之中。所以孔子引用古代的詩說:“相維辟公,天子穆穆。”他的意思是說,在中央政府天子奏“雍”這支guo樂的時候,天子站在中央,辟公(即當時的諸侯)站在兩邊擁護著天子,然後天子從中間走過。因爲天子本身代表guo家的精神,所以態度也非常莊嚴,絕不會左右亂看。而現在這三家權臣,拿了中央天子用的這種莊嚴的guo樂到家裏開舞會,真不知道他們用意何在?換句話說,一個時代的社會風氣開始變壞,是由有權勢的人所引導的。所以孔子非常感傷,接著感歎起來。

  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

  仁是孔子學問的中心,下面第四篇就專講仁,這裏暫時不去討論他。上面幾句話的意思說,一個人沒有中心思想,“如禮何?”文化對他有什麼用?文化是靠每一個人自覺自發,自省自悟的;文化不是法律,不能由他人來管的。所以“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一個人如果自己不省悟,文化與藝術對他有什麼用呢?這是孔子的感歎。

  由于孔子對“禮”、“樂”的感歎,再轉到:

  林放問“禮之本”。子曰:大哉問!禮,與其奢也,甯儉。喪,與其

  易也,甯戚。

  林放這個人問孔子,禮的根本是什麼?這個問題太大了,我們講過的,中guo文化這個“禮”字,如果談到根本,是哲學最高的問題,也是宗教哲學最高的問題。宇宙萬有怎樣來的?哪一天開始的?這個本ti論,也就是禮的根本所在。所以林放問禮的根本是什麼,孔子說,他這個問題太大了。孔子不跟他談哲學,不談文化的精神,只答複他關于禮儀的問題。孔子說禮儀的過分鋪張就不合理,甯可簡單隆重。辦喪事太輕率了也不好,甯可取悲戚的態度。拿我們現在的情形來看,假如孔子現在還活著,chu在我們這個社會中,他不知要感慨到什麼程度。現在我們的禮恰恰與孔子講的相反,禮不從簡而從奢,越奢侈越有排場,喪事不從悲而從易,家人逝世了,送殡儀館,火葬過後三天,又在家開舞會孔子當時對文化衰敗非常感歎,因此他的結論: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

  過去所謂夷狄,就是文化落後的邊疆地區,孔子的思想是以文化爲中心,凡沒有文化的,稱爲夷狄,因爲東夷、西戎、南蠻、北狄這四種族在當時是沒有文化,非常野蠻。中guo則稱中夏、中原,是有文化的。孔子說那些蠻族落後地區的人,也有頭子,有君主、酋長。但光有形態,沒有文化,有什麼用,不如夏朝、殷商,雖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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