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論語別裁八佾第三上一小節]所謂“理想”。我們知道,西方許多政治思想,都是根據柏拉圖的“理想
”而來。在中
有沒有類似的理想?然有,第一個:《禮記》中《禮運·大同篇》的大同思想就是。我們平日所看到的大同思想,只是《禮運》篇中的一段,所以我們要了解大同思想,應該研究《禮運篇》的全篇。其次是道家的思想“華胥
”,所謂黃帝的“華胥夢”,也是一個理想
,與柏拉圖的思想比較,可以說我們中
文化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從另一面看,整個人類是不是會真正達到那個思想的時代?這是政治學上的大問題,很難有絕對圓滿的答案。因此我們回轉來看《春秋》的“三世”,它告訴我們,人類曆史衰世很多,把衰世進步到不變亂,就叫“升平”之世。最高的是進步到“太平”,就是我們中
人講的“太平盛世”。根據中
文化的曆史觀察來說,真正的太平盛世,等于是個“理想
”,幾乎很難實現。
我們《禮運篇》的大同思想,就是太平盛世的思想,也就是理想的思想,真正最高的人文政治目的。曆史上一般所謂的太平盛世,在“春秋三世”的觀念中,只是一種升平之世,在中
來說,如漢、唐兩代最了不起的時候,也只能勉強稱爲升平之世。曆史上所標榜的太平盛世,只能說是標榜,既是標榜,那就讓他去標榜好了。如以《春秋》大義而論,只能夠得上升平,不能說是太平。再等而下之,就是衰世了。
父思想中所揭立的三民主義最後的目標是世界大同,這也是《春秋》大義所要達成的理想。
秉筆直書罪罪惡惡
又怎樣從春秋《左傳》看得出它的“微言大義”呢?如果讀懂了《左傳》上第一篇的《鄭伯克段于鄢》,就大概可知《春秋》的筆法。
鄭伯是一個諸侯,(春秋時,王道衰微,五霸崛起。五霸中鄭莊公是第一個稱霸的,接下來有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宋襄公等)在本篇中,孔子的“微言”在哪一個字呢?那就是這個“克”字。“段”是鄭莊公的兄弟——共叔段。對兄弟是不能當敵人看待的,“克”字有敵對的涵義在內,打敗了敵人就是克敵,結果他對待兄弟用對待敵人的辦法——事先不肯教化,不止惡于其先,而且還故意培養罪行,最後又故作仁義。因此春秋的筆法,就在這一個“克”字的微言上,定了他千秋的罪狀。
左丘明寫這段曆史怎麼說呢?大家也許都讀過了,我們也不妨溫習一下。
鄭伯——鄭莊公是老大,他母姜氏生他的時候是寤生——迷迷糊糊在昏迷中生的,作母
的受了驚,害怕了,于是心理學問題來了,姜氏因爲這次受驚,從此對莊公沒有好感,始終心裏不高興。由此可知,現代研究青少年思想問題的人要注意,有許多青少年的思想,主要都是在小的時候受到環境影響而形成的,環境上每一件事,影響他們的心理很大。譬如從小貧窮的人,尤其是孤兒,他們大多容易産生偏激心理,我也曾栽培過好幾個孤貧的少年,並告訴他們,窮苦出身、孤兒出身的人,最後只走兩條路,沒有第三條路:一種是他將來成功了,對于社會非常同情,他有辦法時,同情別人、同情社會,因爲他覺得自己是從苦難中出來的,就非常同情苦難的人。另一種人成功了,對社會非常反感,對于社會上的任何事、任何人都懷疑、都仇恨。他認爲自己當年有誰同情?社會?社會上哪有公平?他心裏始終反感。這兩種相反的心理,同樣是受環境影響而産生的,至于爲什麼同樣的原因而産生相反的結果,這又牽涉到遺傳本質及教育等等問題了,如參照上文“學而不思……”這段,便可思過半矣。所以有許多從事社會工作的人員辦孤兒院,辦得無論怎麼好,孩子還是有反感。對自己的孩子罵了以後,孩子雖然生氣,但過了一會兒就忘了。假如孤兒和那些有心理問題的孩子挨了罵,他不會生氣,可是他永遠不會忘記,因爲他天生有反感。所以研究社會、研究政治,這多方面的學識,一定要注意。
講到這裏,就知道鄭莊公的母姜氏有了心理偏見,而孩子在這種環境之下長大以後,就産生不正常的心理了。後來姜氏又生了一個孩子段——次子。在中
古代,長子是繼承官位的,將來繼承諸侯的當然是鄭伯。中
有句老話:“皇帝愛長子,百姓愛麼兒。”就因爲長子是繼承人,而老百姓則往往喜歡年老時生的孩子。可是姜氏生了第二個孩子後,告訴丈夫,希望將來由次子繼承王位,但基于傳統習慣是不可以的,所以後來還是由鄭莊公繼位做了諸侯。姜氏就要鄭莊公讓弟弟段到“製”這個最好的地方去做首長。而鄭莊公對
說,“製”這個地方並不好,是艱苦之地,沒有發展的價值,既沒有經濟價值,又不是政治重心,把弟弟派到這樣一個地方去不太好,還是換一個地方好,叫
另外選一個地方,結果把弟弟封到“鄢”這個地方去。實際上“製”在當時鄭
,是軍事、政治上的重鎮,他不敢養癰贻患,因此,鄭莊公用了權術,說了一篇假仁假義的話,騙了母
。孔子寫這一段,這是說鄭莊公沒有用道德,而用權術。
後來,母姜氏和弟弟“段”要起來造反,招兵買馬,積草囤糧,已經有了反叛的明顯迹象,左右大臣都向鄭莊公報告,鄭莊公明明清楚了,但說沒有問題,姑且等等看吧!意思是說,他的狐狸尾巴還沒有露出來,要培養他把狐狸尾巴露出來,再
理他。這就是政治上古代
雄權術中的一套,道德的政治,絕對不可這樣。兩者的差別也就在這裏。尤其對
兄弟,應該感化他,把這件事情坦然地告訴母
來
理,不應該像培養敵人罪行那樣培養他,最後母
與弟弟通同造反,鄭莊公出兵滅了這個弟弟。所以曆史上有人說,曹
培養了劉備和孫權,以便挾天子以令諸侯,這個手段是效法鄭莊公的,因此便指曆史上第一個
雄是鄭莊公。
孔子著《春秋》爲什麼用這件事開始呢?這就是說明社會的變亂,並不是普通人能夠引導的,都是權臣、有地位的人變壞了風氣,所謂亂自上生,所以上面講到季氏旅于泰山的故事,孔子說:“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也就是這個意思。
承讓領教
現在下文是孔子講的原則:
子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
這是講人類文化基本問題,孔子用“舉一隅”的教育方式來講。中文化的所謂“君子”,是與“小人”對立的名稱,等于是個符號,怎麼叫君子?怎麼叫小人?很難下定義,等于說好人、壞人很難下定義一樣。尤其站在哲學的觀點來看,更是如此。好人對某一件事情好,有時在好裏會變壞;壞人一切都壞,但有時在某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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